王诈骗案：感情与谎言

　　王媞的骗术并不高明：自称高官子女、有“关系”内部低价买房买车，然而却成功地在两年间骗了包括杨云、罗雪娟、邹凯、王丽坤等文体名人在内的27人，共获得5800多万元人民币、228万港元。对于大多数受骗者而言，王媞的“神秘”身份并不重要，职业球员的前妻、奥运冠军的女友身份才是可以确信的真实。而对于王媞，感情和谎言都在金钱中难分真假。

　　记者 贾子建

　　插图 张曦

　　败露

　　最早感到托王媞买房不靠谱的是体操运动员杨云，而与杨云、杨威夫妇的结识也是王媞之后得以接触到众多文体明星的一条路径。2008年奥运会之前，因为与丈夫、前大连实德队球员王圣吵架，王媞只身跑到北京散心。在一次由原跳水队队员王娴组织的饭局上，王媞第一次见到了杨云和杨威。

　　第一面彼此并没有留下太好的印象，甚至在王媞眼里“这帮运动员穿衣服特土”。认识之初，王媞就介绍自己父母的高官背景。杨云有过怀疑，但这样的说法在偌大的北京也不易求证，唯一可以感到的是这个开奥迪跑车、住高档住宅、穿戴名牌、出手阔绰的女人至少是个很有钱的人。两人的关系升温是个意外。王娴是杨云的邻居，在两家人产生的一次矛盾中，王媞的居中调解给杨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2008年底，王媞受邀参加杨云、杨威的婚礼，还在前期的策划中帮了杨云不少忙。此后，她成了杨云频繁走动的密友之一。

　　2009年1月，杨云与王媞一起到体操队杨勇的家里做客。其间，杨云对杨勇这套天鹅湾的房子产生了兴趣，也萌生了在这里买房的愿望。“王媞说她正好在天鹅湾还有一套小户型可以便宜卖给我们。”对于这套房子，王媞的解释是认识开发商、能买到内部价。杨云付了60万元房款后，很快就拿到了房子钥匙，王媞却一直耽搁着没有给办过户手续。3月，杨云又贪便宜从王媞手里花了90多万元买了第二套天鹅湾的房子，这次杨云听到的消息是，罗雪娟也刚刚买了一套。除了天鹅湾，王媞还表示能购买在认购中的首城国际。“王媞跟我见过她认识的一个‘媛媛姐’，她说这个‘媛媛姐’的父亲是建委领导，可以买到便宜房。”

　　出于信任，杨云和王媞之间的资金往来没有任何手续，在介绍一个又一个楼盘的过程中，杨云先后转给王媞400多万元，罗雪娟也通过“购买”多套房产被骗400多万元。以换楼盘、办手续等理由不断从购房者那里要钱是王媞行骗的惯用手法。而杨云、罗雪娟也确实拿到了最初“购买”的房子钥匙，过户问题在王媞的解释中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内部价房产在走正规手续时总是要麻烦一些。同时，王媞“有门路”的消息则通过杨云这一路径延伸，朱双双的介入使这场骗局的效果成倍放大。

　　时任杨云、杨威经纪人的朱双双在他们的婚礼上曾与王媞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并没有交往。2009年6月，朱双双听说杨云在天鹅湾买了房子，向杨威打听后才知道“那个叫王媞的姐姐能买到关系房”。当时天鹅湾的均价是每平方米不到两万元，180平方米的房子王媞140万元就“卖”给了朱双双，等于便宜了100多万元。朱双双也怀疑过，“王媞说这套房子是她找开发商帮她哥买的，当时价格很低，现在她哥嫌远想卖了”。除了对杨云的信任、知晓罗雪娟已经入住，朱双双还得知王媞正在和体操队的肖钦谈恋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我觉得即使有问题，肖钦也跑不了。”

　　朱双双在一周后就拿到了房子钥匙，她在8月迁入新居后还邀请朋友们搞了一场聚会。身为经纪人，朱双双在文体界的人脉关系相当广泛。面对众多有意向买便宜房子的朋友，朱双双动起了脑筋：一方面，她把想买房的朋友介绍给王媞吃中间的差价；另一方面，她和朱莹、高仁打算通过王媞买便宜二手房，再倒出去挣钱。朱双双的贪心为王媞的行骗大大提速。2010年5月前，朱双双先后给王媞介绍了包括钱丽萍、王丽坤在内等12人买房，转给王媞1800多万元房款。朱双双和朋友们又花了270万元从王媞那里“买”到泛海国际的两套房子。

　　迟迟办不下来的手续和房子让购房者都有点怀疑，戳穿这一切的是次意外。2009年夏天，由于杨云打算向王媞要回购房款，王媞把杨云夫妇请到棕榈泉小区的一处房子居住，并表示这处属于自己母亲的房产过些日子就会转赠给杨云。2010年3月，杨云打算搬走时却没能联系上王媞。在通知物业要搬走后，物业直接联系了房主。“我正在搬东西的时候，一个男的直接进到我住的房子，说他是房东，姓蔡。当时我就明白了，这个房子肯定有问题，是王媞租的。”

　　在广州参加大运会期间，杨云把这件事告诉了朱双双，朱双双当即打电话让朱莹去查泛海国际的房子。“朱莹说他们找中介打听房子的事，中介形容一个开着白色路虎的孕妇到他们那里租的房子，形容的这个人和王媞一样。”2010年5月20日晚上，朱莹、高仁等人冲到王媞家中，在朱莹的逼问下，王媞承认泛海国际的房子是自己租下来的，并表示只要不报警，她愿意卖房、卖车筹钱还房款。在之后的两个月里，王媞卖了自己的十几个名牌包、卖了给肖钦买的几辆车，她的父亲把房子卖了，再加上肖钦借的，凑了将近1200多万元，到10月份，除了朱双双自己的钱，通过她收的朋友的买房钱就都退清了。

　　动机

　　5月骗局败露后，王媞父母的相继出现使得朱双双、朱莹、肖钦等人都知道王媞并非她自称的“官二代”。这个1981年出生的大连女孩家庭再普通不过：父亲做个体机电安装工程，母亲是银行职员，都已退休。据知情人士透露，王媞从小受父母宠爱，学习也不错，但是中学时遭遇父母婚变，“她偏袒一方，为了报复另一方就拼命花钱、放弃学习，结识了很多朋友喝酒作乐”。王媞自称1999年9月考入东北财经大学，但据知情人士了解，她并不属于学校统招生源，2001年6月，王媞前往爱尔兰都柏林翡翠学院留学一年。留学归来后一直没有从事正当职业。

　　在当地知情人的印象里，虽然家庭遭遇风波，但王媞自己的婚姻生活还是相当值得羡慕的。1999年她与当时大连实德的球员王圣相识，2000年确定恋爱关系，当时王圣已经是球队重点培养的队员。2001年孙继海出国后，王圣顶替他的位置成为球队主力。2003年是王圣的事业低谷，也是在这一年年末他与王媞领证结婚。“王圣被国奥队开除后的日子一直是王媞陪着他散心，他们在王圣重返国奥队后就领了证。”2006年，王媞为王圣生了一个女儿。

　　王媞是当年实德“太太团”中颇为显眼的人物。“她个子高挑，性格外向，有时会用头巾包着头，打扮很时髦，每场比赛都会来看，休息时还会主动跟记者席的人打招呼。”因为王圣性格内向沉闷，王媞扮演了经纪人和代言人的角色。2006、2007年，王媞连续两年帮王圣报名高考期间义务接送考生，为他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2008年，王圣由实德转会去武汉的“转会事件”中，据知情者透露，无论是几次谈判还是王圣“退役去读书”的打算都是王媞在背后帮忙筹划。“王圣还是一家意大利体育品牌的大陆独家代理，其实背后都是王媞在运作。”王圣曾经向朋友私下表达过：“我非常感谢我老婆的付出，在我最困难时，是一个小女人的肩膀撑着我，她真的不容易。”当时，王圣的年薪在75万元左右，婚后所有工资收入都由王媞保管。

　　2008年初，王媞来北京仅仅是因为和王圣吵架怄气，并没有什么目的，后来她租住在天鹅湾小区。同年10月，体操运动员邢傲伟的婚礼邀请王圣参加，但王圣有事不能来，王媞便代为出席。在这场婚礼上，她与同在一桌的肖钦认识。王媞说，聊天中，肖钦知道她与王圣吵架，饭后还互留了联系方式。“此后，肖钦还约我看电影，我们一起吃饭，当时我觉得肖钦很帅，又有地位，我那时候身体不太好，肖钦对我嘘寒问暖，让我很感动。”时过不久，王媞和肖钦的关系就成了体操队众所周知的事情，朋友们有各自的想法，杨云觉得“肖钦是为了图王媞的钱才和她在一起的”。王媞并非没有被当面告诫过，可是她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喜欢肖钦。

　　按照王媞的说法，她对钱的迫切需求来自于为肖钦而突然增大的花销。“王圣打电话问怎么回事，我当时以给朋友带东西的名义搪塞了过去，但也不敢再大量花王圣的钱。但为了满足肖钦的花销以及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我开始想办法赚钱来维持高昂的消费。”罗雪娟的买房需求对王媞来说恰逢其时。王媞表示，因为自己租住在天鹅湾，最初罗雪娟问她天鹅湾房子的事，她说能买到便宜房子只是随口一说。“后来罗雪娟说要先给我一部分钱，我觉得先把钱拿来花着，等以后再从王圣那里要钱补上。”罗雪娟的50万元很快被王媞花光了，钱来的如此容易也让她尝到了甜头，她说，“为了支撑我的花销，就开始大肆以帮别人买房的名义骗钱”。

　　对于王媞来说，比之与杨云的交往，与肖钦的关系成为使人更加信任的担保，体操运动员邹凯、范晔的卷入就是出于对肖钦的信任。王媞的骗术并不高级，但行骗技巧却颇为高明。“她说起自己话总爱说一半，神神秘秘的，留一半让你自己去猜。”再加上极为阔绰的消费，让她的来历变得难以捉摸。除了低价买房，王媞还自称能低价买车。每当购房人催款催得紧了，王媞就提供能低价买车的机会。“大部分车子都给了事主，其实是王媞自己贴的钱，就为了让事主仍然相信自己的能力。”部分受害人的代理律师唐军芬对本刊记者说。王媞口中能买房的“媛媛姐”并不存在，邹凯的母亲朱世群追问得紧了，她就让自己一个在上海的朋友帮忙接听电话和回复短信。这位朋友并不知道王媞的意图，王媞的说法是：“那位‘媛媛姐’出国了，手机联系不上，请她代为帮忙。”而最让受害者不能接受的是，一次催款催得紧了，王媞竟然撒谎说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死了来博得同情。

　　1700多万元的购房款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几乎被王媞挥霍殆尽，据检方统计，最后除去退还的部分诈骗款，王媞最终给购房人造成损失共计3400多万元人民币、200多万港元。这种近乎疯狂的挥霍在王媞口中大部分都指向肖钦。王媞说，其中有700多万元被她自己挥霍，有1000万元被肖钦拿走“开4S店”。根据王媞的口供，从2008年12月开始，王媞陆续为肖钦购买了5辆豪车，总价近600万元。她还帮助肖钦还信用卡欠款400万元。王媞说，在卧室沙发上有个专门放现金的袋子，这个袋子里长期放着10万元以上的现金，都是王媞从银行取的别人打入的购房款。“肖钦经常从袋子里拿现金，但是我从不拿现金消费，根据我取款记录，肖钦前后一共拿了150万至180万元。”对于这些指证，公诉机关并没有明确说明钱款流向。

　　二次骗局

　　骗局败露的一年后，2011年4月，王媞才因为涉嫌诈骗被警方立案。离奇的是，王媞并未在败露后收手，反而继续行骗；先前对骗局知情并被退还房款的高仁、钱丽萍等人再次被卷入二次骗局、继续成为受骗者；而朱双双则作为第二被告，因涉嫌在2010年5月20日之后与王媞合谋诈骗6人购房款共计1400多万元而被提起公诉。

　　按照王媞的说法，二次行骗的原因来自朱双双的威胁：“朱双双是为了让我还钱，并且从中挣钱。”王媞说她为了保全自己和肖钦的声誉才听从了朱双双的意见，房款的70%都给了朱双双用于还款。按王媞的说法，朱双双为了挽回王媞的“信誉”，要她自己垫钱给钱丽萍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朱双双就以此跟别人介绍说王媞确实可以买到便宜房。“她说之前买不了房不是王媞的错，是售楼处那出了问题了。”之后，高仁、吴赫等人再次与王媞联系买房。第二次的骗局中，为了增加可信性，王媞与购房者都签订了购房协议。按照王媞的说法，这都是朱双双的主意。

　　朱双双对王媞的指控坚决否认。朱双双的辩护律师易胜华认为，王媞实施的“诈骗”存在两个逻辑层面的含义：第一，王媞能不能拿到内部价；第二，王媞会不会把受害人的房款侵吞。“朱双双在2010年5月20日所了解的情况，是王媞‘侵吞了他人的房款’这一事实。”朱双双声称自己向药军等人提供的信息是“王媞能拿到内部价”，这一点来自她与王媞到售楼处时，售楼处工作人员的表述。易胜华认为：“除药军外，吴赫、钱莉萍等人之前就认识王媞，都知道王媞没能买成房屋而退款的事情。高仁和朱双双一样在2010年5月21日也到了王媞家中，对王媞行骗的事情了解得非常清楚。他们再次上当受骗，显然不能归责于朱双双。”

　　1980年出生的朱双双，父亲早逝，母亲是武汉一家公司的普通职员。大学毕业后，她从艺人的工作助理做起，后来成为经纪人、制作人。2009年左右正是她事业的上升期。为了能在北京落脚，朱双双花140万元从王媞手里“买”来的房子除了自己的积蓄，还让母亲卖了武汉家中的房子。为防止王媞逃跑，朱双双在2010年5月20日之后的两个多月里与王媞寸步不离，她全额退清朋友们的买房钱后，自己的140多万元房款始终没有拿回来。2011年初，朱双双还多次组织钱丽萍等人到公安机关报案，要求抓捕王媞。这些行为与同案犯的指控一起又令人费解。

　　肖钦在二次骗局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也令人存疑。检察官目前并没有对肖钦提出起诉，目前还不能认定肖钦所需承担的责任。肖钦的母亲边吉梅在接受采访时否认了王媞对肖钦的种种指证。“如果肖钦真的有问题，怎么还会让他训练和比赛？”唐军芬告诉本刊记者，起诉书中有两项证据可以证明肖钦知晓买卖交易情况。一位受害者与王媞签订的购房协议上有肖钦作为交易担保人的签字，而签字日期在2010年5月之后。“我的委托人表示，在与王媞签协议时，是肖钦亲自驾车送她来的。”易胜华也对肖钦的责任认定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如果肖钦对犯罪事实知情，并有证据表明协助完成了一些交易，那他的行为与检方对朱双双的指控并没有什么不同。两位律师都表示，肖钦作为涉案的重要人员，案卷中却没有对他的问询笔录。“王媞和多位受害人都要求肖钦出庭接受质询。”唐军芬对本刊记者说。

　　据知情人士透露，2010年王媞生子后，肖钦就与王媞分手。在法庭上，王媞忏悔：“我真的很惭愧、很惭愧，我没有办法给自己的行为做一个解释，这些年，我好像一直都活在我自己虚构的一个世界里，可是谎话说多了，就会当真，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