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散发着异味的破旧衣服,吃着发霉的馒头和长毛的地瓜,用树枝当筷子从鸡皮堆里捡腐烂的鸡爪吃……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还有正在遭受着如此待遇的工人。近日,平度市的马先生给本报新闻热线96663打来电话称,在平度市田庄镇东李家埠村,一个用鸡血、鸡爪皮加工鸡血粉的作坊里有11名工人,他们在里边过着非人的生活。9月23日至11月23日,本报记者经过连续两个月的暗访发现,这11名工人都是被老板从外面带回来的流浪人员,其中有些人还是智障患者,这些工人在作坊里被人看管,自称经常遭到殴打,不能私自外出,有些人在里面干了多年,一分钱也没拿到。
从早干到天黑没有人身自由
接到马先生举报后,9月23日,记者来到东李家埠村。村民王先生告诉记者,这个作坊里一共有11名这样的工人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30多岁,最大的60岁左右。后来听说,这些人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老板也不给他们钱,而且吃的东西都非常脏。
“他们整天光知道干活,从来不离开干活的地方。”采访中,家住附近的李先生告诉记者,这些工人里有些人的表达能力有问题,另外一些人因为来自外地,交流起来不是很方便。这些人从早晨起来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晚上天黑以后。
“我曾经到里面去过,工人们的床铺非常脏,被子也都黑糊糊的。”李先生告诉记者,前几天他到过这个作坊,当时工人们正在吃午饭,吃的东西上趴着很多苍蝇,“他们简直是在虐待这些工人,馒头上有的都已经长毛了。”不仅如此,李先生还发现,有些工人连筷子都没有,只能用树枝当筷子,还有些工人把一些馒头和地瓜放在床上,平时饿了就拿出来吃。一名河南籍的男子曾告诉李先生,他是从外面被老板带过来干活的,当时老板说给他钱,而且还管吃住,但是来了后就走不了了,里面的管理人员还威胁他,如果敢离开就会遭到殴打,所以他就不敢走了。“我发现他们有些人智力有问题。”李先生说,当时他们听工人们说,干活时经常遭到管理人员殴打。
看门男子:工人是我和老板“捡来的”
事情到底是不是像村民们反映的这样?9月23日,记者进行了第一次暗访。
刚到那家作坊附近,记者就发现空地上晾晒着一堆堆黑色和红色的不明物体,上面爬满了苍蝇和蛆虫。作坊一侧门口处拴着的一条大狼狗见有生人 ,立即狂叫着扑了上来。听见外面有动静,门口小屋里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警惕地问记者是干什么的。记者谎称要买一些鸡血粉,并迅速递上了烟,这时该男子才稍微放松了警惕。
该男子告诉记者,他和老板是亲戚,主要负责管理工人。聊了一会儿,记者要求到里面看一看产品,并表示如果买卖成了,可以给他一定的好处费。在该男子的带领下,记者来到北侧一个车间,只见车间地面上血水横流,黑红色的鸡血夹杂着鸡皮和鸡爪被随意堆在地上。几名面无表情的工人正在用铁锹将鸡血铲到旁边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池里。记者试图询问这几名工人一些情况,但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其中一名工人见有陌生人靠近,竟紧握着手里的铁锹要向记者挥来。
把记者领进车间的男子告诉记者,这里十几个工人的精神有问题,是他们和老板在马路上“捡来的”。一般情况下,他们和老板遇见有这样的流浪人员时,都会送上一些食品和饮料,然后把这些人带回厂里,让他们在这里干活。
为避免引起对方怀疑,记者只是象征性地对仓库里的货提出一些问题,之后借口离开了现场。
老板狂言:全平度的鸡皮都在我这
10月14日下午2时30分许,记者第二次来到这家作坊进行暗访。正当记者想进门时,一名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拦住了记者,非常警惕地问记者来干什么。记者以手中有大量鸡皮出售为由与他交谈起来。
“你的鸡皮从哪里来的?平度的鸡皮全在我手里,你是干什么的?”该男子大声对记者说。
“我的一位朋友和高密一个大型鸡产品加工厂有关系,想从厂里搞点鸡皮卖,让我打听一下你们这里的收购价格。”记者回答说。
在问清记者朋友的名字后,该男子立刻拿起手机小声打起了电话,“你说的人我们根本不认识,高密所有的鸡皮也都是我朋友收的,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当记者再次表明只是想出售鸡皮时,该男子威胁道:“少跟我来这套,山东所有搞鸡皮收购的我全都认识,你们别没事找事,以后少来我这里转悠。”
为避免打草惊蛇,记者驾车离开了。记者事后了解到,这名男子就是黑作坊的老板张某。
工人讲述:跑了几次都被抓回来了
为了弄清作坊里的真实情况,11月23日下午,记者兵分两路,第三次进行了暗访。
“我这次给你带来个客户,我朋友现在需要一些鸡血粉,而且用量非常大。”因第二次来时已经见到了张某,记者故意又找了一个借口。见有客户上门,张某这次放松了警惕,“我这的鸡血粉主要是自己用,除非自己消化不完的再卖出去。”张某说。
与此同时,另一路记者则趁机进了作坊,并和一名河北籍的工人司红军聊了起来。司红军称,他在这里已经干了10年了,当时张某称给他找个活干,一个月500元钱,随后他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但是到了这里后,他发现这里非常脏,没干几天活就想走,当时张某就不让他走,而且也不给钱,所以他只好在这里干下去。“我也逃跑过几次,但是很快就又被抓回来了。”被抓回来后,管理人员就打他,反复几次之后,他吓得都不敢跑了。
除了司红军,四川籍男子石某也被打过。石某告诉记者,他来这里4年了,从来没有拿到过钱。“我想走,他们根本不让走。”石某说,他的腰部先后两次被管理人员打骨折,现在吓得他也不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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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暗访遭“面包”跟踪
记者采访中了解到,这家作坊里的工人中,有些人是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些人则能记起自己的家庭住址,但他们现在有家难回 ,无法和亲人团聚。
结束第三次暗访后,记者上车直接驶离了这个村庄。因为担心暗访时已经被识破了身份,记者特意将车开到外面的大马路上,再次观察该作坊内的情况。此时记者发现,作坊方向开出来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显然是在跟踪记者,记者见状立即将车开走。
但那辆车并没有放弃,一直尾随在记者所乘车辆之后。为了躲避跟踪,记者把车开进了路边一个废弃的厂房内,利用墙体作掩护躲避起来。这期间,记者发现这辆白色的面包车在厂房外的路上来回走了好几趟,确定没有看到记者的车辆后,才驶回了作坊。
为了防止再被对方发现,记者随后将车开至距离现场5公里以外的位置,然后商量着准备报警解救作坊里的这些工人。
本版文/图 记者 刘鑫黄超
“回家,我现在想回家……”11月23日晚6时30分许,当民警冲入这家作坊的一个房间时,来自湖北的牛老根(音)得知民警前来解救自己,紧紧抓住民警的手不愿松开,话没说完便已是泪流满面。当天下午 ,记者先后与平度市公安局 、青岛市公安局取得联系,两级公安机关领导高度重视,立即安排精干警力赶赴现场,经过精心布控,民警闪电突袭解救工人,20多名民警兵分三路冲入工人居住的三个房间,将被困的工人解救出来。据了解,这些工人来自湖北、河北、河南等地。
报警 留好证据,向两级公安机关报警
“这些人很可能被洗脑。”为了保留证据,记者在现场进行了拍摄和录像。“这个作坊看守非常严密,一般人很难进入。”知情者马先生说,由于这里位置偏僻,很难被发现,而且这个作坊内有专人负责看守,一旦被他们发现异常,会带来不好的后果。采访期间,马先生一直提醒记者要注意安全,并希望记者做好保密工作 ,以免打草惊蛇。
“尽快报警,解救这些工人。”本报记者商议。随后,记者首先向平度市公安局进行了反映,由于事关重大,本报另一名记者又向青岛市公安局进行了反映。
接到本报记者反映后,两级公安机关领导高度重视,决定合力将这些智障人员解救出来。平度市刑警大队张大队长说,由于担心打草惊蛇,参战民警乘坐的基本上都是“便车”。
出击 民警分乘八辆车冲进黑作坊
晚上6时许,两级公安机关在平度门村镇和田庄镇交界处会合,在汽车灯光的照射下,参战民警在空地上研究出解救方案,并对各个细节进行了分析和部署。
为了确保解救成功,民警分为3组,现场指挥的平度市刑警大队张大队长做了细致的安排,细心的民警还不忘考虑记者的安全,夜色下,20多名民警分乘8辆车向目的地靠拢。
为了不惊动这些人,办案民警逐渐放慢车速,记者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虽然之前掌握了很多证据,但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存在:老板会不会因怀疑记者的身份转移了这些工人;查处过程会不会顺利……
离加工点还有100米时,记者看到一辆货车从作坊里开了出来,民警判断大门还没有来得及上锁,快速驾车靠近作坊,发现院子的大门敞开着。
“时机非常好,行动!”平度市刑警大队张大队长一声令下,8辆车迅速冲入大院内,最前面的车上跳下来两位民警,他们首先冲到门卫室,将看门的一名满脸胡须的男子控制住,该男子试图反抗并推搡民警。随后跳下车的民警从不同位置解救被困的工人。
解救 见到民警,工人泪流满面
当记者随民警冲入大院内西侧一个破旧阴暗潮湿的房间时,一男子显得异常惊恐,见此情形,两位民警赶紧走上前,对这名男子说:“不要怕 ,我们是警察。”
记者注意到,虽然民警不断安慰这名男子,但他泪流满面,身体一直颤抖着,在民警安慰了几分钟后,男子的情绪才有所缓和,随后,他像见到亲人一样紧紧抓住民警的手。“回家,我现在想回家……”男子在记者和民警面前喃喃自语,“我是牛老根(音),牛老根就是我……”男子随后又像孩子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并不时做着孩子般的举动。
“你是哪里人啊?”“湖北的。”牛老根自称在这里干了3年。“你们来了 ,高兴,真高兴……”可能很久没有与人交流这么多了 ,谈话中,他显得非常兴奋,看得出他压抑了很久。“老牛在这里干了几年了,没有听见他说过这么多话。”一位工人说。
反应 得知要回家高兴得跳起来
记者注意到,他们吃住环境极差,每个人都穿着破旧的衣服,脏乎乎的,而且他们都是蓬头垢面,靠近他们,散发的臭味几乎让人窒息。
“有人给你们洗衣服吗?”“没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衣服了?”“记不清了。到了夏天,衣服散发的气味熏得我们睡不着。”一位工人说,他们4个人挤在一张床上。
“你多大了?”记者询问一位身穿女式破棉袄的中年男子,这名男子摇了摇头,不断给记者打手势。在打手势的过程中,该男子眼睛一直盯着记者,眼神中透露着祈求和渴望。“他是个哑巴。”该男子的工友说。
当记者问其是否想回家时,这名男子高兴得跳了起来。“你们也都起来,我帮助你们穿上衣服。”民警把工人集中起来,由于天气太冷,民警帮助几名工人穿上衣服。随后,11名工人分乘8辆车,被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天太冷了,你们先喝点水吧。”在派出所里,民警耐心地询问他们的家庭住址,记者注意到,虽然不少人写了错别字,但大多数工人都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家庭住址。
特写 老板亲信威胁工人
见到民警后,一位男子在现场大吵大叫,记者循声望去,发现这名男子是“胡须男”,“他刚才威胁工人,不让工人乱说话。”一位围观者说。“胡须男”虽然自称是流浪人员,但说话操本地口音,记者在与其交流的时候发现,其思维非常清晰,一直维护着作坊的老板。
记者在现场采访时了解到,这名工人是老板请来看人的,“他平时就负责看守工人。”一位工人说。
在前期暗访中,一位来自潍坊的小伙向记者透露了实情,但记者查看这些被解救人员时,并没有发现“小潍坊”。
“他今天下午回家了。”“胡须男”说。“他没有离开,和老板的亲戚拉鸡血去了。”现场一名男子悄悄告诉记者,“胡须男”是老板的亲信。
调查 这些工人来自多个省份
“你叫什么名字?”民警询问一位短发男子,随后这位男子在纸上写出了“石灯权 四川人”。
“你怎么来这边的?”“在村里要饭,一个老头问我愿不愿意到厂子里工作,他说管饭还给钱,进出自由,于是我就来了,结果来了老挨打,不给钱,还不让走。”
“谁打你?”“厂长。”
“打哪里?”“打腰。”
“家里有什么人?”“哥哥、嫂子。”
“想不想回家?”“想。不让走。现在干够了,想回家。”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除了青岛周边几位流浪人员外,其他工人来自河南、河北、四川、湖北等地。
A6、A7版文/图 记者 刘鑫 黄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