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武警民警雨夜奔袭解救被扣法官

　　1999年6月17日凌晨1时，天正下着倾盆大雨。

　　四川达川地区武警200人，以及公安、检察院和法院的民警百余人分乘十多辆汽车开入了雨夜之中，直奔数百公里 外的宣汉县五宝乡13村，解救16日上午被13村村民覃有宽等扣作人质的4名宣汉县法院法官。

　　早晨6时，解救人质的队伍到达五宝乡，由达川地区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游宗模、地区公安处处长赵光荣、宣汉县县委 书记姚庆林、县长周开忠等领导组成的现场指挥部一声令下，准备就绪的武警官兵，执法干警冲到了13村村口。

　　就在武警、民警悄悄包围村子的过程中，突然从村里传来一声叫喊：“公安来抓人了！”武警、民警们迅即加快了向 村里搜索的速度。与此同时，在村里扣押人质的地方正展开着一阵惊心动魄的搏斗：

　　覃有宽等人听见村口的喊声后来到关押法官翟朝良的地方，将50多岁的翟朝良挟持出来，走到门前的地坝里，准备 利用被扣的法官向救援队伍示威。

　　此时，年近花甲的翟朝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奋不顾身地与覃有宽展开了搏斗。军人出身的翟朝良虽已年近六十， 但身手敏捷，再加上一腔正气，使得仓皇失措的覃有宽一时难以近身。覃见势不妙，打算逃跑，却被翟朝良紧紧地抱住大腿， 恼羞成怒的覃有宽高声叫道：“快来人帮忙，打死他！”4个拿着钢钎、锄头、大刀等凶器的村民冲过来，向着老翟就是一阵 丧心病狂的乱砍乱捅。转眼间，翟朝良变成了一个血人——据事后检查，翟朝良的前额被砍开二指宽的大口，双手几乎被砍断 ，眼球被钢钎捅破，下腹也被捅了一个深洞。

　　翟朝良倒在了血泊中，凶手们趁乱向后山跑去。

　　救援人员到达现场后，看到老翟被残害的惨状，都被深深地激怒了。他们一边火速将翟朝良送往乡医院抢救，一边组 织人员对现场进行地毯式搜索，当场抓获了包括覃有宽的老婆在内的10多名凶手，从覃家搜出数把上了膛的火药枪以及炸药 和几把大刀。穷凶极恶的覃有宽却因为熟悉环境而逃脱了。

　　翟朝良法官由于伤势过重，送到医院时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这起罕见的暴力劫持、杀害执法法官的恶性案件发生后，引起了中央和四川省的高度重视。

　　中央和四川省的有关领导就这一暴力抗法的恶性事件迅速作出了缉拿凶犯、严肃查处的批示。此事件也引起了新闻媒 体的高度关注，从6月19日开始，《蜀报》、《四川日报》、《羊城晚报》、《解放日报》等报刊分别刊登、转载了这起恶 性暴力抗法案件。

　　为了进一步了解此案的真相，记者于6月27日赴四川，对本案进行了一周的追踪采访。

　　为800多元杀害法官：法盲的悲剧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起严重的暴力抗法事件，起因竟是区区数百元的赔偿。

　　1998年11月20日下午，五宝乡13村党支部书记桂均德到覃有宽所在社召开村民大会，组织选举乡代表、村 委会主任及村委会成员候选人。大会结束时，覃有宽故意发难，桂均德耐心解释时，覃不但不听解释，反而大骂桂均德，接着 大打出手，将桂打伤。

　　桂均德经村医疗站治疗后，次日送五宝乡卫生院验伤检查并住院治疗，共用去医药费782.70元。1998年1 2月12日，桂均德以人身损害赔偿为由向宣汉县昆池区法庭提起诉讼。1999年1月6日法庭审理此案时，依法传唤被告 覃有宽，覃拒不到庭。法庭审理认为，原告桂均德主持召开村民选举会，是履行职务行为，被告覃有宽伤害原告，应承担民事 赔偿责任。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九十八条和第一百一十五条之规定，判决被告覃有宽（缺席）赔偿原告桂均德 医疗费、误工费共计872.70元。

　　就是这800多元的赔偿判决，却在一个法盲的抗拒之下，演变成一起暴力抗法的恶性事件。

　　1999年6月16日上午，宣汉县法院副院长苟于国带领该院民庭法官李健和昆池区法庭审判员翟朝良、书记员向 旭兵以及两名基层干部到覃有宽家宣布法庭判决。覃有宽不但不听判决，反而无理取闹，辱骂法官。覃有宽随后挑唆20多名 手拿刀械、锄头、棍棒的不法之徒围攻现场的法官，并用暴力将法官和基层干部扣留。

　　覃有宽等人将法官强行扣下后，耀武扬威地指骂了4个多小时。下午3时许，覃有宽将五宝乡副乡长放了，叫他带话 给宣汉县委、县政府，拿2000万元来领人，并狂叫：“今天不拿2000万元休想走，如果政府要来硬的，我们就杀掉人 质。”与此同时，覃有宽又向法官李健吼道：“给省长、国务院打电话，说我把你们法院的人扣起来了，叫他们拿钱来解决。 ”气焰嚣张到无以复加。

　　据了解情况的人介绍，覃有宽的“无法无天”是有来由的。他的父亲、祖父都曾做过土匪，在五宝乡“赫赫有名”。 今年50岁的覃有宽生性粗暴，加上身为铁匠，有几分蛮力，是当地有名的村霸。1997年12月，他因自制火药枪被派出 所执行拘传，覃竟从身上抽出一把大刀与警员对抗。警员将其强制押到派出所，覃的同村人知道后，便纠集了60多人到乡政 府闹事，更胆大妄为地抓走了3名治安员，以交换“人质”的方式将覃换了出来。

　　有了这次经历，覃有宽更加肆无忌惮，在他眼里，暴力就是“真理”，什么法律、什么政府，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 昆池区区长胡长俊介绍，1998年宣汉县委、县政府为了解决昆池、樊哙、土黄等五个区60万人的用电，从宣汉县城拉出 高压电线，当线路经过覃有宽所在的13村一社时，覃强行向电力公司索要200万元过路费，否则便不许通过，造成工程被 迫停工。直到这次劫持事件发生后，电力公司才于6月18日顺利接通线路，让60万山区村民用上了电。

　　追随覃有宽为非作歹的家人、亲属和乡民也最终尝到了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1999年6月30日，宣汉县人民检 察院以非法拘禁罪，间接故意杀人罪，非法绑架罪，妨碍公务罪对桂福德、赵本念等11名犯罪嫌疑人批准逮捕。

　　在这11名被捕的犯罪嫌疑人中，桂福德、桂宁书、赵旭兴被以非法拘禁罪依法逮捕；桂伟书、桂南川被以非法拘禁 罪、间接故意杀人罪依法逮捕；桂福德、赵本念（女，覃有宽之妻）被以非法绑架罪、妨碍公务罪依法逮捕；赵跃明、桂建平 被以妨碍公务罪或阻碍国家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罪依法逮捕；桂阳书、桂明德被以非法拘留和妨碍公务罪依法逮捕。

　　据悉，主要犯罪嫌疑人覃有宽的儿子覃太平潜逃后已于6月28日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至此，这起暴力抗法事件只有主要犯罪嫌疑人覃有宽在逃，公安机关正在加紧追捕。

　　翟朝良：一位尽职朴实的好法官

　　“我真的不敢再住回家里……”

　　记者找到翟朝良法官的家属时，他们正在宣汉县法院临时安排的一套宿舍里。当记者说明来意后，老翟的妻子孙久翠 含着泪说：“我的那个人（指她丈夫翟朝良）死得好惨哪。”由于过度悲伤，孙久翠的叙述显得凌乱而破碎。下面是记者整理 后的采访记录的梗概。

　　从宣汉县到昆池还有近3个小时的车程，翟朝良家就住在昆池法院的楼上。6月16日翟朝良连早饭都没吃就与法院 领导一起到20多公里外的五宝乡13村去了。由于老翟经常下乡，孙久翠当时也没当一回事，直到下午，老翟的一位同事才 告诉孙久翠：翟朝良和同去的法官们一起被农民扣押了。

　　孙久翠到派出所了解情况，听说可能当天回不来后，就想为丈夫送点衣服去。被所长劝阻后，在派出所等到第二天早 晨5点，想通过熟人把老翟“保”回来，直到此时，孙久翠依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会扣押这么久，更预料不到自己竟再 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个人”了。

　　回到法院后，孙久翠想到派出所的所长已经值了整整一个通宵的班，便在家里为他煮了一碗面条，正端着面条下楼时 ，一个熟人跑过来叫道：“孙姨，孙姨，你快去看看吧，山上开下来一辆救护车，听说翟伯伯伤得很重呢！”毫无心理准备的 孙久翠听到这话时，面碗从手中滑了出去，自己当场晕倒在地。

　　苏醒过来后，孙久翠在旁人的搀扶下来到医院，医院的医生和周围了解情况的人为了安抚她，都告诉她老翟只是轻伤 ，眼下正在吊盐水，让她先回家等待。

　　孙久翠不停地向医生和她的亲戚们打听老翟的情况，直到最后，翟朝良的妹妹终于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了她，当孙久翠 被带到老翟的床前时，她看到丈夫苍白的手臂，便休克过去。

　　翟朝良的儿子翟钢华对记者说，当他在西藏部队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翟钢华说：“爸爸 在昆池区是出了名的好法官。无论什么案件，他在执行时都会耐心地向对方解释清楚有关的法律，并处理好各种关系。因此， 他虽然经手处理的案件很多，但在昆池以及下面各个乡、村的人缘却很好。因为工作关系，爸爸常常下乡，有时一去就是三五 天，我们从来没有担心过他的人身安全。”

　　翟朝良的女儿翟钢翠远嫁广东，已经有整整9年没有回过娘家了。今年本打算过春节回来，陪老两口过个快快乐乐的 团圆年，没想到却在这种情况下回到了家里。翟钢翠说：“当时法院的人打电话到我那儿，只说父亲出差时出了点事，让我回 来处理。没想到……”

　　今年59岁的翟朝良，还有一年便到退休年龄。他的4个子女，除小儿子翟钢华在西藏日喀则当兵外，妻子和3个女 儿至今还是农村户口。大女儿翟钢翠远嫁广东，二女儿和三女儿也已出嫁，平时家里就是老两口，整个家庭的开支全靠翟朝良 那份有限的工资。

　　老翟牺牲前是宣汉县人民法院昆池区法庭审判员。他于1959年参军，退伍后先后在宣汉县铁厂、交通局等单位工 作，1980年调到县法院。无论在什么地方，翟朝良在工作中的任劳任怨和生活上的忠厚老实都是出了名的。据他的家人介 绍，由于家庭收入不高，老翟在生活上十分简朴，他常常说：“只要不打膀子，不缺柴米油盐就足够了。”10元钱放在口袋 里，直到揉得稀烂还是没有用出去。

　　翟朝良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不办个事业，活着有什么用？”在工作上，老翟兢兢业 业，秉公执法，为此甚至不惜得罪当地的亲戚朋友。与此同时，对于自己和家庭，翟朝良却没有提出任何个人的要求。19年 来，昆池区法庭的庭长换了一个又一个，老翟始终工作在最基层的岗位上。由于他经验丰富，工作得力，每一任庭长都把他视 为左臂右膀，每当遇上什么困难和阻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老翟来办。”

　　孙久翠说，老翟为了准备退休，曾经想过办一个兔子养殖场。当时有养兔专业户请孙久翠去当顾问，老翟就要她选买 几只回来，为此，老翟破天荒地向孙久翠作了一番“演说”。原来他养兔子，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家庭的生活，他还想到了通 过自己的实践，为周围的乡亲们做出一个榜样，再通过当地畜牧局的协助，把昆池地区的养殖业发展起来。

　　没想到，兔子还没买回家，老翟却先离开了人世。孙久翠说到这里，声音又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我现在真是不敢 回家去住，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儿，真有一天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很快，翟朝良的子女们又要离开母亲，回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去，留下孙久翠一个人，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 维持……

　　农村法制教育任重道远

　　7月3日一早，记者乘车到到五宝乡，对当地村民进行了采访。

　　五宝乡地处宣汉县东北部，下辖十多个村都在丘陵山区里，交通十分不便。其中13村下辖8个社，村民约2000 多人，覃有宽就是一社的村民。

　　在采访中，某些村民对此事的态度令记者吃惊。

　　一位原住五宝乡的村民告诉记者，覃有宽在他们这儿是出了名的“老上访”，他跟13村的五六个村民，经常到地区 和省里进行上访，反映当地村民交不上农业税款的问题。当记者问这位村民知不知道6月16日发生的暴力抗法事件时，他东 扯葫芦西扯叶：“还不是闹税款。”

　　另一位村民对记者说：“覃有宽就做错了两件事，一是去年不让县里拉电线；二是这次不该扣人。”记者问他知不知 道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时，这位村民连连摇头：“我只晓得事做错了，犯啥子罪我就不清楚。”

　　当记者问及事件发生的原因时，一位村民说，他听说是两个原因，一是覃有宽常年上访，这次可能以为法院来人抓他 ；二是去年打了村书记一巴掌，书记向法院起诉。记者问这位村民，知不知道村书记向法院起诉覃有宽什么，村民说，反正是 赔钱喽，至于告他（指覃有宽）什么罪就不知道了。

　　在记者近3个小时的采访中，没有一位村民知道覃有宽的行为是犯了什么罪。在他们看来，打死一个人好像并不是什 么大不了的事。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就在前两天，两个村里的农民争贷款，还打死了几个人，在他心目中好像觉得暴力抗法打 死法官和争贷款打死农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记者在采访中感到，覃有宽之所以能够如此为非作歹，除了他自身的凶悍外，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当地的农民普遍不 知法，不懂法。这种法制意识的空白一方面令覃有宽得以为所欲为；另一方面，覃又利用村民们的无知，不断向村民灌输他的 所谓“道理”，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某些人渐渐习惯并接受了覃的那一套颠倒黑白的“逻辑”，更进而聚集在覃周围，形 成一股与法律和政府相对抗的恶势力。

　　在13村采访回来的路上，记者正好遇上了同样刚从13村回来的宣汉县处理这起暴力抗法事件专案组。专案组组长 、宣汉县政法委张书记在查明了记者的身份证后说，专案组这次下来，主要就是要做好被捕人员家属的工作，防止出现新的动 乱，同时加强对覃有宽的亲戚、朋友的法律宣传教育工作，敦促他们提供覃可能潜逃的地址和线索。

　　当谈到专案组目前的工作进展时，张书记深有感慨地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村民们不懂法，由于这里地处偏僻，加 上人手不够，法制教育的工作很难普及。很多村民不识字，根本无法自己看懂法制教育的资料，由别人讲解给他们听，大多数 内容也是听过就忘。专案组这次下乡，实际上变成了对被捕人员的家属的一次普法教育，由于根本不了解有关法律，有的犯罪 嫌疑人家属对抗情绪很严重。

　　至记者发稿时为止，宣汉县这起暴力抗法事件除主要犯罪嫌疑人覃有宽在逃外，事件已基本告一段落。然而，作为一 起典型的暴力抗法案件，从中可以看出农村普及法制教育工作亟待加强。在依法治国的今天，如果广大农民不能建立起正确的 法制意识和法律观念，就难免被别有用心的坏人利用，生发出更多的这类悲剧来。

　　宣汉县概述

　　宣汉县位于大巴山南麓，毗邻万源、平昌、达县、达川市、开江、开县、城口。幅员面积4266平方公里，辖75 个乡镇，769村。1995年人口122.47万人。县治始建于东晋末年，原名东乡。民国三年（1914年）改名宣汉 。1933年红军到县建宣汉苏维埃政权。解放后属达县地区。全县地处四川盆地边缘，山高坡陡，地势北高南低，前、中、 后3条河流经全县，水能蕴藏量35万千瓦。襄渝铁路横穿县境44公里，国道210线、省道和县乡公路成网，通车里程1 336公里。是老革命家王维舟的故乡和红33军的发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