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金大中向支持者发表演讲。 1980年,金大中(前排右二)被全斗焕政权判处死刑。
樊繁
1925年12月3日,金大中出生在朝鲜半岛西南木浦市外海荷衣岛。少年时代的金大中即饱受亡国之痛。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小学五年级时,日本占领当局下令禁止在韩国学生中说韩语。金 大中所在的学校还进一步规定:禁止韩国学生之间用韩语交谈,违者要受到学校的重罚。有一次,不会说日语的父亲来学校找金大中。迫于学校的规定,金大中不能用韩语与父亲交谈。父子二人相对而视,欲言又止,场面尴尬。对视了一会儿,父亲转身离去。时至今日,每当提起此事,金大中的心头还隐隐作痛。也许正是从那时起,金大中便树立了为国家和民族奋斗的信念。他一生曾55次遭软禁,历时183天;在狱中度过6年;两次流亡国外;5次面临死亡威胁,其中最危险的一次是1973年8月在日本东京遭遇朴正熙政权情报部门绑架,险些被碎尸扔进大海。
暗杀阴谋逼近金大中
事情还要从1971年韩国总统大选说起。在这年的大选中,金大中以90万张票的微弱差距败给了10年前靠军事政变起家的独裁总统朴正熙。为确保竞选胜利,朴正熙不惜使用包括暗杀在内的各种卑劣手段。在一次蓄意制造的车祸中,金大中所坐的车被迎面开来的一辆卡车撞飞,与金大中同行的3名支持者当即死亡。在这次车祸中,金大中虽幸免于难,但踝骨受伤,至今仍步履蹒跚。
大选后的第二年,金大中被迫流亡美国。1973年,金大中来到了与祖国一水之隔的日本,并出版了《独裁和我的斗争》一书。
1973年8月8日的东京,天气异常闷热。上午10时30分,金大中准备外出会见刚从韩国来东京治疗糖尿病的密友、统一民主党总裁梁一同。此时,金大中已经得到情报:朴正熙政权的中央情报部的特工已加强了对他的监控。金大中也发现,每次外出,后面总有一辆车尾随。
为防万一,金大中在东京经常更换住处。除了几名秘书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金大中住在什么地方。
在东京的原田公寓,金大中有一处办公室兼住所的房子。他的首席秘书赵活俊和秘书裴重度天天到原田公寓上班。
金大中身边有两位年轻的警卫金君夫和金康寿。这二人本是旅日韩侨,长期的异乡生活已使他们淡忘了母语。但是,在听了金大中的演讲之后,他们深为金大中先生的政治主张和人格魅力所折服,自愿追随金大中充当警卫。
一天,金大中走出房间,金君夫和金康寿紧随其后。出了大厅,金大中上了出租车,金康寿已经坐在前排。金大中以为今天是去见老朋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两位警卫整天跟着自己,也挺辛苦,就对正要上车的金君夫说:“今天你就不必去了,休息一下吧,金康寿一个人跟我去就可以了。”金君夫对金康寿说:“先生就托给你了,一定要保持联系!”
出租车径直驶向大皇宫酒店。金大中想同老朋友尽情地谈谈,听听他介绍国内的形势,还想请他帮着筹一笔钱,因为自己的经费即将用完了。
梁一同的房间在2211室。到了门口,金大中让金康寿到楼下等候,自己独自会见老友。谈了没多久,与梁一同同属统一民主党的金大中的远亲金敬仁走了进来。中午,他们3人叫来午餐,在房间里边吃边谈。席间,梁一同突然想起什么,对金大中说:“韩国驻日本大使馆公使金在权来看过我,他说有紧要的事要找你,向我问你的住处。我告诉他,今明两天我和你要见面的。”
“哦?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呢?”金大中问道。
“没有。”梁一同说。
“目前还没有必要见他。”金大中很平静地回答。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谋杀阴谋正悄悄向他逼近。
此前,朴正熙政权中央情报部的特工们正发愁找不到金大中的踪迹。就在这时,梁一同从韩国来到东京。中央情报部知道:梁和金大中的关系十分密切,梁来到东京金大中肯定会和他见面的,遂派金在权特地前来探望梁一同,从梁的口中探得近两天金大中要与他会面。于是,特工们决定紧盯梁一同,专待金大中出现。
下午1时15分左右,金大中从房间出来,他下午还要拜会日本前外相木村俊夫议员。金敬仁送金大中出来。刚走到走廊,突然五六个壮汉冲过来,抓住了金大中的后颈,堵住金大中的嘴,将他推进隔壁的2210房间。另外几个人把金敬仁推回梁一同的2211房间。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金大中挣扎着大声喊着。
大汉们把金大中扔到床上,用浸了麻醉药的毛巾捂住他的鼻子。很快,金大中就恍恍惚惚了———也许是药力不够的缘故,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
“放老实点,不然就杀了你!”其中一个大汉用流利的韩语威胁道。这时,金大中明白自己已经落入韩国中央情报部特工的手中了。
“金大中被绑架了!”
特工们事先准备好了背包、毛巾、纸张和刀子,原计划在房间里将金大中杀死后碎尸,然后将尸块塞入背包溜出饭店,但由于金敬仁在场,他们怕事情败露才改变了主意,要转移行凶地点。
特工们用绳子捆住金大中的双手,推着他出了房间。进了电梯。电梯向下运行了一会儿,门开了。恍惚中,金大中看见进来两个日本年轻人,就用日语说:“他们要杀死我,请你们救救我!”
那两个日本人一听,吓得在下一层便逃出电梯。
两个日本人一出电梯,特工们就对金大中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一出电梯,特工们就把金大中推入了一辆小车的后座,两边坐着特工,前排座位也坐着两个人。他们把金大中的头使劲按到座位底下,又分别用脚踩住他的身子。汽车驶出了大皇宫酒店。
与此同时,在大堂等候的警卫金康寿见金大中许久没有下来,就给2211房间打电话,接电话的人用韩语喊道:“快点上来!”金康寿听不懂韩语,就给留在东京皇宫饭店的金君夫打电话,说先生一直没下来,怎么办?金君夫又给在原田公寓的首席秘书赵活俊打电话。赵活俊觉得不应随便去打扰政治家们的密谈,就指示金康寿继续在大堂等候。
等到下午2时左右,金康寿还没见金大中下来,心中发急,就上2211房间找金大中。他见梁一同、金敬仁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知道事情不妙,立即打电话给赵活俊,报告了金大中失踪的消息,赵活俊马上向日本警方报了案。梁一同也给韩国驻日本大使馆和日本自民党议员宇都宫德马打电话。
很快,日本警察赶到饭店,消息灵通的记者们也蜂拥而至。警察搜查了房间,发现了两个空的大背包,一条长约1.3米的绳子,一个手枪弹夹,一个装麻醉剂的药瓶,一个金大中使用的烟斗。当天下午3时50分,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率先播出消息:“金大中被绑架了!”
全世界为之震惊。美国中央情报局随即判断,此事可能是韩国中央情报部所为。东京警察四处出动,搜寻绑犯和受害人,驻日美军也派出直升机协助搜寻。
海上惊魂
劫持金大中的汽车出了东京市中心,驶上高速公路。金大中身上盖着大衣,嘴被堵着,被特工踩在座位底下,他不清楚汽车驶向何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汽车停了下来,特工们把金大中推进一座大厦里,解开了捆着的绳子,扒下金大中的西服,拿走他身上的20万日元、手表和身份证,然后给他穿上另一身衣服,重新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除了鼻孔,他整个脸部,包括嘴巴、眼睛、耳朵都被缠满了胶带。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在大厦里呆了大约两个小时,特工们又把他推进汽车后座,按在座位底下,仍然将他踩在脚下。汽车飞驰了大约30分钟,金大中隐隐约约听到了海涛声,由于头上缠满胶带,所以那海涛声听起来显得很模糊。
到了码头,特工们把金大中从汽车里挪到了汽艇上,然后将一个口袋套在他头上。子夜时分,他们又换乘一艘大船,朝大海深处开去。新换乘的船感觉很大,开起来也不觉得颠簸。金大中年轻时经营过海运业和造船业,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感觉这条船的排水量至少在500吨以上。
对于在船上的这段痛苦经历,金大中后来回忆道:那些人把我拉上了甲板,撕掉了缠在我头上的胶带,解开了捆着我的绳子,又将我的双手合拢着重新捆在胸前。然后,他们又在我的后背绑上木板,还在我的嘴里塞上木条,再用绷带缚牢。我的双腿也被贴上了5层透明胶带,然后再缠上绷带。凭感觉,我估计捆我的有五六个人。他们一直都默不作声,直到在我的手腕上系好了一块三四十公斤重的铁砣之后,才开始低声交谈:“有这块铁砣,他怎么挣扎也浮不上来!”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有一片红光闪过。“飞机!”伴随着甲板上人们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好像传来了一声爆炸声。
金大中感觉到特工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甲板上一片光明,船也加大马力全速前进。
船高速行驶了大约30分钟后,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金大中被扔在甲板上,恍恍惚惚。
几年后金大中才知道,是美国的介入才使他得救。
终于回到了家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身边,“是金大中先生吧?您得救了!”金大中点了点头。那人靠近他,压低声音说,“1971年的大选,我在釜山投了您的票。”听到这句话,金大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您得救了!”来人接着拆掉他嘴上的绷带,拿掉嘴里的木条,把一支烟塞到他的嘴里,还给他拿来果汁饮料。
“这是什么地方?”金大中能说话了。
“德岛附近吧。”德岛是日本的一个岛。金大中请那个人进港的时候帮他联系日本警察。金大中向他许诺,如果自己能得到日本警察的帮助,会负责他在日本的生活。那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这时的船并没有往日本海岸靠近,而是向韩国方向开去。金大中也没有得到什么自由,这只不过是特工们秘密谋杀金大中不成,按照上面的指示,把他秘密押回韩国而已。
此后两天,金大中在船上瞌睡不止。8月11日凌晨,他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吵闹声。这时,他知道,船已经到了韩国海岸。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医生上船来查看他手脚上的伤,并进行了简单的治疗,还给他注射了一针葡萄糖。晚上9时左右,金大中被带上了一辆美军军用汽车。
金大中后来回忆:他们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但并没有拆掉我嘴上和眼睛上的绷带。他们让我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车走了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又改乘吉普车。在途中停车的间歇,我要求小解。那地方的便桶是大炮弹壳拦腰锯断而成的。这说明,换车的地方是一处农舍。当时,韩国的不少农家都使用这种便桶。小解后,他们给了我两片据说是营养药的药片,实际上,那是安眠药。后来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透过有所松动的绷带的缝隙,我观察了一下四周。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洋房的二层。
8月13日,也就是被绑架的第六天下午,一个年轻男子来找金大中,对他进行劝降。来人见劝降不成,便无奈地说:“金大中先生,我们协商一下吧。”
“协商什么?”金大中问。
“现在,我们打算把你带到你家附近,然后释放你。这是上边的命令。你下车后,先去小解,但暂时不能拆掉眼睛上的绷带,也不能叫喊。小解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你看怎么样?”
金大中点头同意了。来人又让金大中上了车。车子开了一会儿,到了一个像是收费站的地方,车上的人把身份证和名片还给了金大中。
按照事先的协商,他们把车子开进汉城市区的一个胡同的时候,让金大中下了车,金大中在那儿小解后,就扯掉了脸上的绷带。那些人趁这个时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金大中到了家门口,按响了门铃,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
《环球时报》(2002年05月06日第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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