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朝鲜承认研发核武器，意在抬高自己与美国对话谈判的价码。殊不知，这只是朝鲜进退之中预设的退路。朝鲜“投核”问路，问的不是一条，而是两条。

　　□张国庆

　　日前，美国总统特使、国务院负责东亚及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凯利访问朝鲜，提出美国已获悉朝鲜进口研发浓缩铀用的离心机组件，朝鲜外务省第一副相姜锡柱首先加以激烈否认，但第二日却又出人意料地承认“确有其事”，并进一步透露“正在研发更具威力的武器”。这一举动使美国人感到措手不及。一时间，朝鲜承认发展核武(美国方面相信平壤已拥有两颗原子弹)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人们普遍感觉如坠云雾，不清楚朝鲜为什么会在此时作出这样的举动。

　　朝鲜受了什么刺激？

　　对于朝鲜的这一举动，其实只要看一下朝鲜此时面临的情境，就不难理解了。

　　事实上，自从年初布什把朝鲜列入“邪恶轴心国”的黑名单时起，朝鲜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3月，韩国特使林东源在访问朝鲜时，还特别告诫朝鲜领导人，布什政府在其全球反恐战争中可能准备使用武力，以及“朝鲜可能会列在其打击名单之列”。

　　这以后，泄漏出来的美国《核态势报告》及布什提出的“先发制人”论，更使朝鲜领导人强烈意识到要在美国先发制人之前有所准备。其后发动的一系列和平外交攻势和经济改革之举都可视为朝鲜的积极应对措施。

　　9月20日，布什提交了《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该“战略”中，布什反复强调担心未能阻止朝鲜、伊拉克、伊朗获得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不扩散条约》的危险性，并表示：“对开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敌对国家和恐怖组织，将不会采取过去的遏制战略，取而代之的是先发制人展开攻击的战略。”值得注意的是，该战略依然把朝鲜称为“无赖国家”，并指出“在过去10年里，朝鲜是世界的主要弹道导弹供应处”。

　　这些都使朝鲜意识到，美国的对朝政策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而且在伊拉克之后，朝鲜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

　　而带给朝鲜最大刺激的，是伊拉克的困境。在美国咄咄逼人的态势下，朝鲜看到，伊拉克方面并没有真正有效的应对措施，惟一使美国人真正有所顾忌的，还得算伊拉克的生化武器。更进一步说，朝鲜认为如果伊拉克真的拥有了核武器，美国是决不会轻易攻打伊拉克的，萨达姆也用不着通过100%的全民公决来表达伊拉克的“民意”。

　　换句话说，伊拉克的被动之势在一定意义上强化了朝鲜的认识：没有核武器就没有真正的安全。而朝鲜劳动党前书记黄长烨日前也曾坦言：“在朝鲜领导层中，拥有核武器的意识已经成为常识。”3月15日，朝鲜劳动党中央机关报《劳动新闻》就曾发表文章说，如果美国对朝鲜发动核袭击，美国大陆也不会平安无事。

　　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情况也给予朝鲜暗示。1998年印度和巴基斯坦核试验，遭到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很多国家都表达了不安和不满。但过了不多久，世界也就逐渐接受了两国拥有核武器的现实，美国也渐渐认可了两国在军事上的威慑力，无论对两国怎样不满，也不曾动过军事打击的念头。相反，美国还加强了与印度的军事合作以及与巴基斯坦的反恐合作。

　　这一发展过程也给朝鲜方面以某种“启发”：还不曾出现过哪个国家造出核武器后却遭到打击最后只得销毁的情况，只要造出核武器，就会既成事实，一成事实后，国家的国际地位与战略威慑力就得到提高，国家的安全就有了最后的保障。造成既成事实，便成了朝鲜对于核问题和朝美关系的重要策略。

　　在朝鲜看来，过去10年来朝美关系紧张的根本源头，在于美国对朝鲜核问题的担心和指责，而朝鲜方面遮遮掩掩的态度反倒激起了美国更大的不安和反感。如今，朝鲜索性主动承认了核现状，并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使美国逐渐接受事实，而一旦核问题不再成为问题，朝美关系便有望走向正常，这反过来将有助于朝鲜的国内建设。

　　朝鲜趁机“先发制人”

　　凯利的来访成为朝鲜表明核态度的直接导火线。

　　10月7日，朝鲜官方对美国的“强硬敌对政策”提出批评，称美国总统特使凯利在对平壤的访问中“态度蛮横傲慢”。对于美国特使的访问，朝鲜方面曾期待朝美两国能够通过对话找到解决两国间悬而未决问题的途径，但凯利在访朝时提出了朝鲜的核问题、导弹问题、常规武装力量以及人权等美国“担心的问题”，向朝鲜方面施加了强大压力，这令朝鲜方面很难接受。

　　为此，朝鲜政府发言人指出：“美国顽固不化的政策迫使朝鲜不得不采取一切必要的对应措施，贯彻军事优先的路线，这种政策的有效性已经得到了证明。”就这样，朝鲜承认了秘密发展核武的计划。

　　朝鲜方面选在这个时候“先发制人”，是苦心孤诣把握的时机。

　　当前美国的头号大事，是为“倒萨”造势布阵，但进展显然并不顺利。国内外的反战呼声此起彼伏，而“基地”组织也死灰复燃，国内更是出了个不明身份的狙击手，美国媒体越发明确而大胆地指责布什是在“错误的时机”发动“错误的战争”，认为布什的对伊战争不仅取代了反恐战争，而且还极大地阻碍了反恐战争。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难有精力全力应对朝鲜核武风波，它既不希望为此分散在全球反恐战争上的注意力，也没有可能同时发动针对朝鲜的军事打击。尽管美国国务卿鲍威尔称美国有能力同时应付伊拉克问题与朝鲜问题，但美国在核武风波发生后的行动表明，美国只希望能用外交手段将朝鲜风波摆平就万事大吉了。

　　即便没有伊拉克问题，美国也几乎没有可能发动对朝鲜的军事打击。这一方面是基于历史的教训。对美国人来说，朝鲜战争是一场噩梦，更何况如今朝鲜已底气十足地承认有了核武计划，五角大楼更是猜测朝鲜已有原子弹，美国再打一场朝鲜战争的可能性降到了极低点。

　　果不出朝鲜所料，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表示，朝鲜问题不同于伊拉克问题，美国将在和平和外交的范围内解决问题。

　　不仅如此，朝鲜还对东北亚地区的国际力量形成的保障信心十足，并且早已发动外交攻势进行铺垫。无论是中国、俄罗斯、韩国，还是日本，从任何一个角度的国家利益考虑，都绝对不愿意看到在朝鲜半岛上再次发生战争———更何况是可能引发核战的战争。

　　与伊拉克的防御式外交不同，金正日从今年7月起便很适时地发动了和平外交攻势，二访俄罗斯、会晤小泉、通过体育外交密切朝韩关系，提前修补和密切了与周边国家的关系。这种积极外交的一个显而易见的后果便是，美国在东北亚找不到打击朝鲜的任何援手。而在海湾，美国则有着伊拉克的夙敌，并且不需要担心会冒犯周边国家，况且，海湾地区也并不具有像俄罗斯、中国这样的地区大国，而伊拉克也没有韩国那样血浓于水的兄弟国家。

　　虽然布热津斯基、基辛格等大肆宣扬“朝鲜显然比伊拉克更有威胁”，但现在看来，美国不可能像对待伊拉克那样对朝鲜采取军事行动，它现在能做的只是外交努力和经济制裁。目前，美国正在动员一些周边国家对朝鲜施压，同时也在研究向朝鲜派遣民间特使的方案。与此同时，美国还敦促日本和韩国中止向朝鲜提供经济援助，但遭到了韩国方面的强烈反对。无论是韩国，还是其他周边国家，都不希望美国通过经济制裁加剧朝鲜的经济困难，这不仅背离了人道主义原则，也将构成对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威胁。

　　进退都是赢招

　　朝鲜的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仍然面临着巨大的风险与变数，在核研发问题上孤注一掷，并不符合它的利益。朝鲜追求的策略，是要留下余地，使自己进退都成为资本。

　　10月21日，朝鲜向韩方表示，只要美国放弃对朝的敌视政策，朝鲜愿意就核开发问题与美国进行对话。同时它也向美国开出了自己停止发展核武的3大条件：美国承诺绝对不向朝鲜采取先发制人的攻击；与朝鲜签署和平协议；承认朝鲜现有的经济体制。

　　朝鲜很清楚，在美国寻求中、俄、韩、日支持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重重阻力，各国不大可能与美国采取完全同一的步调，外交努力的前景并不乐观。而有着周边国家的帮助，朝鲜也不担心美国的经济制裁。对朝鲜来说，它需要的只是化解危局、引导情势的外交谋略和心理较量中必不可少的耐心与决心(像印巴那样)。假以时日，美国必会重新与朝鲜坐到谈判桌前。

　　这样，朝鲜利用当前的微妙国际局势与地区局势，出其不意地“先发制人”，承认自己研发核武器，将美国逼到一个不能打、只能谈的境地。谈不好，朝鲜追求拥有核武器既成事实的策略可以成功，朝鲜的国际处境将发生重大变化；谈得好，条件优厚，也可以以停止研发换取到确保自己安全的承诺和其他利益，为朝鲜的下一步发展步骤积累资本。进退操纵在自己手里，朝鲜在这场较量中可以说将立于不败之地了。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美国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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