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

　　日前，美国有线新闻网(CNN)前记者彼德·阿奈特带领一个摄制组来到伊拉克，准备为“国家地理频道”拍摄一部名为《在边缘》的纪录片。这位在1991年海湾战争中出尽风头的战地记者此番是以独立记者的身份前往的，选择的时机也很耐人寻味：如果按照大多数人预测的那样，五角大楼在冬季发动对伊拉克的军事打击，阿奈特将“碰巧”留在战场上。果真那样的话，这位67岁的老牌记者能否再现11年前的风光呢？

　　越南战争初试锋芒

　　彼德·阿奈特1935年出生于新西兰，从怀塔基大学毕业后投身新闻界，先后在新西兰、澳大利亚和泰国的几家报纸工作过。1962年他加入美联社，当年即被派往越南西贡(现在的胡志明市)执行一项临时采访任务。也许冥冥之中他注定要当战地记者，他到越南时正值美国对越南发动的“特种战争”遭到惨败，肯尼迪政府急于扩大军事干预力度，越南战争即将全面爆发。对于一个出道不久的新手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报道战争更让人感到刺激的了。他边干边学，成为一名战地记者，结果一干就是13年，直到1975年西贡被攻陷。

　　整个越南战争中共有63名记者牺牲，阿奈特也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在前沿阵地上，他正与一位中校营长看地图，突然枪声大作，营长身中4枪，当场毙命。原来这是对方狙击手发动的突袭，要不是看阿奈特一身记者打扮，枪手肯定也会给他添几个窟窿的。还有一次他的采访位置过于靠近阵地，一架轰炸机冲着他呼啸而来，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机身上“美国海军”的字样，结果轰炸机在距离他只有十几米远的地方扔下一颗炸弹，所幸他毫发无损。“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在回忆那段经历时，阿奈特打趣地说，“在越南我学会了战地记者最重要的品质———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冷静。”

　　由于出色报道越南战争，阿奈特在1966年荣获“普利策国际报道奖”。从此他与战争结了缘，相继报道了大大小小18场武装冲突，足迹遍及亚、非、欧、拉美等各大洲。新闻界普遍认为，阿奈特是近半个世纪以来最出色的战地记者。

　　海湾战争扬名天下1981年，阿奈特加盟CNN，与创始人泰德·特纳一起追逐“24小时不间断新闻”的梦想。当时的CNN在电视圈中还只能算是个小弟，业内人士甚至把CNN(cablenewsnetwork)戏称为“ChickenNoodleNews”(鸡面新闻)。真正确立CNN在新闻类电视节目中霸主地位的，是它在海湾战争中的出众表现。

　　1991年1月17日凌晨2时30分，美军空袭巴格达。当时阿奈特和另外两位同事就住在市中心的拉希德饭店。空袭开始后他们马上在楼顶架起卫星设备进行直播，这是新闻史上第一次对战争进行现场报道。

　　在空袭的第一个小时里，一枚巨型炸弹将距离拉希德饭店仅一箭之遥的一座办公楼夷为平地，爆炸掀起的冲击波和气浪扑面而来，让人感觉似乎到了世界末日，以至于另外一位CNN记者伯纳德·肖不由地对着麦克风说：“我们正处在地狱的中心。”当时留在巴格达为数不多的记者全都住在拉希德饭店，因此阿奈特等人认为这里不会成为空袭目标，甚至一些伊拉克官员也带着家眷躲在这儿，“实际上五角大楼根本没有向我们许诺什么，大家都在赌命”。

　　伊拉克政府显然对空袭措手不及，因为在轰炸开始后的17个小时里，竟然没有

　　人对CNN的报道进行审查。此后伊新闻部派来了一位官员，负责审查CNN摄制组的解说词———只有在他批准后阿奈特才能播出，但阿奈特还是想出了绕过他的办法。

　　“由于CNN是24小时播放的新闻频道，因此伊方允许我在正式报道之后和主持人聊上几句。正式报道只有2分钟，但我们的闲聊却可能持续半个小时，许多有意思的细节就在这看似无关痛痒的聊天中传递过去了，观众稍加思索就会想明白的。”

　　在57天的海湾战争中，CNN对战争进行了详尽全面的报道，“24小时滚动新闻”也成为其它电视台纷纷效仿的模式。一些观察家还把它归纳为一种新的文化现象——“媒体马拉松”。阿奈特站在拉希德饭店楼顶、在被炮火照亮的夜空下进行现场直播的形象也成为每位战地记者心中的偶像。

　　萨达姆对他很客气

　　也许是由于在海湾战争中相对客观独立的报道，美国的一些“死对头”也对他“情有独钟”。

　　海湾战争开始两周后，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在巴格达郊外的一处私人住宅里接受了阿奈特的专访，这不仅是整个战争期间萨达姆接受的唯一一次采访，也是他最后一次接受西方记者采访。作为国家元首，他那天的穿着一丝不苟：深蓝色西装，花领带。在90分钟的采访中，他始终表现得亲切而自信。“他先和我谈论了这座城市的生活条件，然后就让我随便提问。我故意准备了几个很有挑战性的问题，例如伊拉克的人权状况等，他都作了坦率的回答。采访结束时他还坚持与我合影，并在几个小时后专程派人把照片送给我。”

　　采访结束后还发生了一段插曲。萨达姆离开后，在场的一些内阁官员想拿走录像带，先审查一下，抹掉萨达姆对一些问题的回答。阿奈特据理力争，质问他们“难道总统的回答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结果后者软了下来。阿奈特把录像带全部带回旅馆，以最快的速度传回CNN总部。

　　1997年3月，阿奈特还在阿富汗东部采访了本·拉登，成为第一位与这位“恐怖大亨”面对面的西方记者。阿奈特事先向拉登助手提交了准备提到的问题，采访中拉登几乎一一作答。“他是一个能给人留下很深印象的人。身高6英尺多，穿着一件迷彩夹克，一支AK—47冲锋枪从不离手”，阿奈特回忆道。在一个小时的采访中，拉登向阿奈特描述了他改变阿拉伯世界的梦想，那就是建立起一个像塔利班政权那样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社会。当阿奈特问他未来有什么计划时，拉登意味深长地说：“你会看到它的，媒体也会报道的。”四年半以后，阿奈特终于看到了它———震惊世界的“9·11”事件。

　　成也CNN，败也CNN1998年6月7日，CNN播出了一部名为《死亡之谷》的调查性报道。这部由CNN和《时代》杂志共同策划、阿奈特叙述的纪录片，讲述的是美军在越战中用沙林毒气将叛逃的士兵“正法”的事情。节目播出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五角大楼官员、特种部队协会、前国务卿基辛格等都来兴师问罪，指责CNN不负责任地捏造事实，故意丑化美国政府和五角大楼的形象。

　　CNN马上对此事展开独立的调查，结果认定《死亡之谷》在制作过程中进行了详实的调查，制片人并没有伪造证据。尽管如此，为了不与五角大楼搞僵，CNN依然收回了该片。两位制片人不愿低头向国防部道歉，结果被解雇，阿奈特勉强保住了饭碗，也被“公开申斥”。但军方仍然不依不饶，不断向CNN施压，希望后者把他打入“冷宫”。1999年，阿奈特提出申请想去采访科索沃战争，结果被CNN拒绝。当年4月，他提前两年半结束了与CNN的工作合同，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老东家。

　　“下岗”后的阿奈特马上成为网络媒体争抢的对象，结果他到foreigntv.com出任首席国际记者。foreigntv.com号称是世界上第一家互联网国际广播公司，主要报道国际新闻与时事。今年年初，阿奈特还以独立记者的身份为“广播新闻网”和“高清晰度电视网”报道过阿富汗战争。

　　他把生死看得很淡

　　在长达40年的战地记者生涯中，阿奈特对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已经司空见惯了，似乎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是有些时候，他也会被战争中的人性场面所打动。

　　有一次他在约旦河西岸采访时，遇到了自杀性爆炸事件，周围到处是死人和断壁残垣。突然一名男子向他跑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他向阿奈特请求道，“先生，请您帮我把她送到医院好吗？以色列军队已经封锁了这个地区，没有人能够出入，但您是记者，您能出去。求求您了，先生！如果您不肯帮这个忙，她肯定会断气的！”

　　于是阿奈特让他和女孩上了自己的车。他们顺利地通过了以军检查站，来到耶路撒冷一家医院，把小女孩送进手术室。两个男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言不发。没过多久，里面出来一位医生，告诉他们孩子已经不行了。男子立刻失声痛哭起来。阿奈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无法想象你的感受，因为我没有失去过孩子。”那位男子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噢，先生，这个巴勒斯坦女孩不是我女儿，我是一位以色列定居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是人，都是上帝俯视之下的一个大家庭！”阿奈特一时无语。

　　对于自己的生死，阿奈特看得很淡。“也许我会死在某个第三世界国家的检查站，被一颗子弹射中脑袋，就因为有个家伙不喜欢我的长相。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战地记者就应该死在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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