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是从妈妈的信中得知父亲葬礼的全过程的，父亲火化时是他的好友小宇以儿子的名义为父亲送葬的，参加葬礼的除了母亲以外就是父母的战友和他的朋友们。陈羽不能参加父亲的葬礼，因为他在监狱里服刑。事实上他也没有资格参加，因为父亲是他亲手杀死的。

　　陈羽25岁，到监狱里刚服刑2个多月，他被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离生命的终结只有半步之遥。“杀父弑母”永远都是天理难容让人齿寒的，陈羽却因为一段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楚的爱情，亲手杀死了深爱着他的父亲。他说他毁了一个幸福而完美的家，让父亲含恨九泉，让母亲饮恨终身，同时他也断送了自己。

　　陈羽戴着一副眼镜，身材微胖，文质彬彬，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说话极有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过去和他制造的“杀父案”展现在记者面前，毫不避讳。谈话是在他的哽咽和痛哭中进行的，也许他正需要这样一个释放的空间来减轻自己心中沉重的负荷。

　　无私的爱

　　我的父母都是军人，1983年从甘肃部队复员回津后，父亲成了一家合资企业广告公司的经理，母亲是一家媒体的驻津记者。我是家里的独苗，不仅因为我是父母的独子，更因为父亲是家里的长子，他兄弟6人，只有我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到大我的想法和意识永远是最重要的，只要伸手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父母对我的宠爱是无与伦比的，家里条件可以用“很好”来形容，这都是父母多年来打拼出来的。我穿的用的永远是最好的。上中学时，刚兴手机父母为了好联系我，能提前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家，晚上想吃什么饭？”于是就给我买了一部，那时的手机还是“稀罕物”，1万多元一部。学开车很时髦，我就去学，学完了，父母就给我买了一辆汽车，我很早就成了有车一族。

　　父母很开明，只要我喜欢，只要不犯法，父母总会支持我。前几年我迷上了登山、攀岩、漂流等体育项目，这是一项很费钱的活动，仅一套设备就得好几千元，更何况得全国各地的去。开始玩时，父母就很支持我，后来想在津开一个这方面的俱乐部商店，父母依然很支持，帮助我选址，做网站，装修，前后花了20多万元。由于我有一个在开发区卖汽车的工作，不想放弃，母亲就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帮我打理商店。我所有朋友都羡慕我有一对好父母。

　　父母十分善良，特别爱帮助别人，而且很注重对我人格的教育，告诉我人应该富有爱心。可能是耳濡目染吧，我上学时就经常用自己的零用钱去帮助班里的贫困同学。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用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帮助了一个同班同学，那个同学家里很穷，父亲早逝母亲重病。摔坏的眼镜用白胶布粘着，衣服也十分寒酸。为了帮助她，我陪她配了一副隐形眼镜，给她买了两套职业装，还买了一双皮鞋，这样一共花了1000多块钱。

　　“父母”这个词对于陈羽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每次提到时都似有千钧之重。他不时地哽咽，他说父母对他的疼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也不是一、两件事能表达的，他们的爱融在他的生命里，融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现在才知道幸福也许就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坐在一块儿看电视，可是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说到这儿，陈宇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痛哭失声，想用止不住的泪水去冲刷自己的心灵。

　　种下祸根

　　前年我去贵州登山，在当地上网聊天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是贵州人，现在广东工作。两人觉得很有缘，谈得很投机。一个月后，她到天津出差，我们两人见了面，她是侗族人，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女孩子，在广东一家日本独资企业做玩具的外形设计。我当时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两天后，我就决定关掉商店，辞掉工作，放弃天津的一切和她去广东，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会那么的不顾一切。

　　我把这一想法告诉父母后，父母很震惊，他们坚决反对，认为两个人才认识几天，还什么都不了解，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荒唐决定呢？他们说不能理解。其实现在想来，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我提出的要求从未遭到过父母的拒绝。我想不到父母在这件事上这么坚决、尤其是我父亲。于是，我和他们为此事有了第一次争吵。

　　女友要到北京办事，我们相约北京会合。那是前年的圣诞节。晚上，我对父母谎称去教堂，出门后我关掉了手机，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东站上火车直奔北京。到了北京后，我和女友一起去了她的老家贵州。见到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倒是很喜欢我。而后我们乘飞机到了广东。我从未离开过父母，虽然只有几天我还是很想他们，我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父母我挺好的，妈妈什么责备的话也没说，只是说“小心点别出事，身上带的钱够不够？”两天后我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母亲说，“玩儿够了就回来吧，也快过年了。”我决定回津，而女友也坚定地辞了职和我一起来到天津。

　　父母没想到我会把她带回来，自然是非常生气。他们不相信网络，认为她不够检点。父亲愤怒地说，“要么你让她走，要么咱们断绝父子关系。”父亲从未和我说过这么重的话。我当时很害怕，我把这事告诉了女友，女友一句话也没说，背上包就去了火车站，我当时也不知如何是好。20分钟后，她从东站打来电话说，“你来送送我吧。”我们就在东站附近的肯德基坐着，她要了杯咖啡，不说话只是哭。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儿这么伤心，就说“你留下来吧，我们租房子住。”

　　我们两个人租了房子，还买了各种电器开始一起生活。因为我以前经常住店里，父母始终不知道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了。快过年时，她的父母来电话问我们是不是回去过年，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的父母对我那么好，而我的父母却这样对人家，我心里很不平衡。她在天津找了一份工作，每月1700元的薪水，和她在广东的工资相比简直凤毛麟角。过完年后，她的朋友给她打电话，说她以前的老板说，如果她能回去，每月再加5000元工资，这样她每个月就可以挣到两万元了，这和现在的工资是无法相比的。她对我说要不我们回广东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在天津。

　　2002年2月份，她回了广东，3月份我对父母说，我想去广东发展，顺便也可为家里的商店在那边上货。父母和以前一样表示支持，于是我辞掉工作到了广东。我们在广东租了房子，以前从未尝试过独立生活，觉得很新鲜很有意思。到了7月份，父母开始怀疑，问我是不是和她在一起，我当时就承认了。我决定回趟天津，但我没收拾行李，因为我知道我会马上回广州，当然也怕女友不让走。回津后，我们一家人到饭店去吃饭，我清晰地记得母亲对我说，该放弃的就得放弃。我当时点点头，其实我只是想糊弄一下他们，心想大不了回去后换个地方住。

　　我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将父母忘得一干二净，当时我的世界只剩下了女友。

　　回津的第二天是2002年7月12日，这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是父亲的祭日，也是我噩梦的开始。父亲到商店来，是想正式和我谈谈的，他看出我想敷衍他，他不让我回广东。我说我要回去，当时我十分急躁，几句话后，和父亲顶撞起来，父亲真的生气了，嘴里骂了一声混蛋，抬手给了我一巴掌。24年了，从记事起，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父亲居然打我，这让我无法接受。我的手边正好有一把榔头，那是登山用的工具。我想也没想顺手就把榔头扔了过去，正好砸在父亲的头上，当时就血流如注。父亲惊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没想到自己用生命去爱的儿子竟然如此忤逆。父亲的愤怒到了极点，他扑过来打我。于是，我再次举起了榔头，还有菜刀，一下、二下……直到父亲不再动了，我才停手。

　　陈羽的嘴角抽搐着，似乎又回到了当时那可怖的景象中，他说不想过多地描述当时的细节，因为对于他那真是一场噩梦，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说完他再次失声痛哭。

　　当时我只看到到处是血，墙上，地上，脸上，身上，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时母亲从门外进来，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母亲拼命把我手中的刀夺下来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这时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我问自己，我在干什么？到处的血让我眩晕。

　　这时商店门口围了许多人，我明白我闯下了滔天大祸，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我拿起电话打110报了警，我一字一顿地告诉警察，我—杀—了—我—爸—爸。

　　在等警察的几分钟里，我给女友打了电话，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女友不相信。这时，警察来了，有的警察我还认识，因为他们曾经到过我的这个商店。女友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哭着说，我是在骗她。我没有再跟她解释，而是将手机交给警察。警察对着话筒说：是真的。警察将我带走时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母亲，她当时的眼神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是惊讶、是不解，更多的是恐惧。

　　我的衣服上全是血，警方得作为证据。中午，警察给我拿来了几件我的衣服，说是家里人给送来的，我问父亲的情况怎么样？他们说正在医院抢救，我当时觉得父亲一定不会死的。到了分局警察说有人给我送钱来，记录本上的签名是母亲。我当时就哭了，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名字了，母亲不会再要我了。

　　母爱无尽

　　妈妈的心碎了。我无法面对这一切，但这一切又让我必须去面对。我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刀子在剜我的心……到看守所两个半月后我收到了母亲的第一封信，信的内容主要是父亲的葬礼和母亲的心情。以后母亲的每一封信都是家中不同时期的变化和她的心理状态，像是在和远方的儿子唠家常。捧着母亲的信我除了哭更多的是思念，我多么想再见到她。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我从不敢奢求得到谁的原谅，尤其是母亲，她是整个事件中受伤最深的人。一边是相爱了26年的丈夫，一边是自己养育了24年的儿子。在商店里，养了一只波斯猫，母亲非常喜欢，但却送了人，母亲说因为它见证了我的罪孽。事情发生后，她有很多事情要去面对，正如她所说：“丧夫之痛还没有平息，失子之痛又将来临”尽管她恨我，可她又盼着我能活下来。母亲割舍不掉她的那份爱。在看守所里，信不能写得太厚，为了能多写几句，母亲就用A4的纸写，把字写得小小的，反正面用。她怕脚镣把我的脚腕磨痛，就用袜口做了护腕。她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而她所做的这些事让我更加难受，我更愿意她能打我一顿或骂我一顿，也许我会好受点。

　　开庭时我见到了母亲，她远远地看着我。过去母亲是公认的漂亮人，别看50多岁了，也就像40刚出头的，可现在母亲的两鬓全白了，眼圈是黑的，人也瘦了一圈。我不知道，原来5个月，人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

　　“虽然你还活着，但妈妈注定要孤独一生，以后妈妈的生活将是奔波在家和监狱之间。”出事后，妈妈就辞了工作，他将每个月一次的会见作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俗话说：“世上没有狠心的父母只有狠心的儿女”。真的是这样吗？可这句话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回忆父亲

　　父亲性格很好，是个很直爽的人，而且和蔼可亲，他毕业于美术学院，也带了很多学生。父亲对我的爱我相信是渗透在他的血液里的。记得刚来天津时，是我和父亲先回来的，当时我们只能住在一间很小的库房里，两个人睡觉的地方只有桌面那么大，为了能让我睡得舒服些，晚上睡觉时父亲总是说他不困，可每当我半夜醒来，他总是坐在那儿靠在墙角睡。每次我到全国各地的山脉去登山，穿越或漂流，父亲都尽量抽出时间陪我去，他说他也想到处看看，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的生活，想在我身边好好照顾我。

　　其实我是那么的爱父亲，记得前几年父亲在大连工作了一段时间，由于腰尖盘突出，疼得不能动，在当地住院治疗。当时我就辞去工作到大连照顾他，因为请人护理我不放心，我每天都给他擦身，这样一照顾就是半年。我是那么的爱他，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发到现在7个月零8天了，每次回忆对于我无疑都是一场劫难，整晚的做噩梦，我真的后悔极了，到现在我也不可想象自己是怎么了，正如母亲所说“妈妈始终都是恐惧的。”陈羽低着头，万分痛苦。他多么希望这仅是一场噩梦，多么希望此事从未发生过，他的懊悔不仅写在脸上也刻在心里。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有些事做错了是永远没有改正机会的。(本文涉案人员为化名)

　　新报记者张敬通讯员 任庆起刘莉 摄影任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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