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敏(广州)

　　2003年3月18日，朝鲜宣称美国的攻击将意味着“世界核大战”，至此，第二次朝鲜核危机已经历时半年。此次危机，不仅被广泛地视为对核不扩散国际秩序的挑战，更被当作是对美国在东亚地区军事霸权的挑战。

　　平壤：一种令人不安的游戏

　　朝鲜半岛上一次核危机发生在1994年，那一次，朝鲜以冻结已有的核计划为代价，换取了美国在能源方面的援助。随后几年，朝鲜不断地用研制导弹一事作为筹码，与美国克林顿政府讨价还价。导弹成了美朝之间对话的推动力。策略的不正当并不能抵消实力战略的有效性。在双边关系上，至少双方都承认，朝鲜的导弹计划是美朝双方进行平等对话的重要实力因素。十年好时光，弹指一挥间。这十年间，乘美朝缓和的东风，韩国总统金大中，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包括日本首相小泉，都相继主动前往朝鲜，中国和俄罗斯的领导人也先后访问了平壤。小国朝鲜得到了世界前所未有的瞩目，实力外交使朝鲜一次又一次尝到甜头。不和谐的旋律是从小布什的上台开始的，小布什一改其前任的和解姿态，对朝鲜的要求视而不见，极力打压，终于，朝鲜被小布什的“邪恶轴心论”激怒了，与萨达姆的委曲求全相反，朝鲜是主动向美国叫板的，是强硬和具有进攻性的，并且这次看来仍不想妥协——毕竟，朝鲜上一次得手了，并且拥有使美国在历史上第一次失手的隐约的历史自豪感。朝鲜对时机的选择是意味深长的：美国现在集中精力于伊拉克。它的策略是有效的。事实证明，美国并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和政治领导能力同步应对两种危机：美国是恼火的，语气却出奇的温和与耐心。

　　在下决心向美国发难之前，金正日就像一个国际象棋大师，在落子之前，已经预见了后面的几步棋：既然同为所谓“邪恶轴心”成员的伊拉克不能免除灾难，朝鲜同美国交锋将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早晚都要摊牌，何不主动地利用宝贵的时间差挑起危机并设法驾驭，使未来可能发生的朝美对抗向着有利于朝鲜的方向发展？毕竟，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朝鲜向美方承认其核计划就是朝方反守为攻的摊牌之举。现阶段，朝鲜要求与美国签署互不侵犯条约。这个目标合情合理：它把朝鲜的国家利益与普适的国际关系价值观结合在了一起。和伊拉克周围没有大国的令人沮丧的地缘政治现实相反，朝鲜周围强邻环伺。届时，中国和俄罗斯必定会劝说美国谨慎从事，韩国和日本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也会敦促美国采取和平方式。为防美国祭起国际制裁的大旗，朝鲜抢先一步宣称“制裁就意味着战争”。针对美国可能发动的战争，朝鲜明确指出会进行报复，对韩国实行焦土政策。如此环环相扣的算计，将服务于怎样的终极目标呢？答曰：经济建设和国家安全。

　　近年来，在朝鲜国内，经济领域的改革已经逐步展开，在与中国毗邻的新义州经济特区，市场经济的春风早已扑面而来，朝鲜决心像中国一样拥抱外部世界。但朝鲜实行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所需要的亲善的国际环境和巨额的外来投资，都受制于它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在对朝关系上，世界主要经济强国日本、西欧，甚至包括同胞韩国，都要看美国的眼色行事。而奉行强硬政策的美国小布什政府，似乎已经厌倦了和朝鲜之间温情脉脉的游戏，而代之以“先发制人”、“超级遏制”等大棒政策。朝鲜明白，正常的朝美关系是问题的关键。所以朝鲜坚持要同美国进行“一对一”的会谈，朝鲜《劳动新闻》在3月17日发表文章指出“朝鲜和美国的双边谈判，而不是多边外交，是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朝鲜此举的目的是逼迫美国做出实质让步，给予朝鲜进入现代社会的入场券，为下一步实行对外开放和经济改革营造亲和的国际环境。同时，逼迫美国承认朝鲜的军事强国地位，同朝鲜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使朝鲜获得最大限度的安全保障和国际尊重。

　　朝鲜的上述目标决定了核力量的工具性和使用时的有限性，也决定了那些看似极端的行为其实不乏理性和冷静：虽然退出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但并没有否定再次加入的可能；虽然重新启动了核反应堆，但没有宣布造出了核武器；虽然拦截了美国战机，但没有进一步的过激行动。金正日作为“朝鲜人民的伟大指导者”，他的理性和对朝鲜国家利益最大化的追求是毋庸置疑的，他的计算是精明的，目标也无可厚非。但他的危机战略、试图将游戏规则的制订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企图却犯了布什政府的大忌。目前，朝美双方的立场仍然针锋相对，如果稍有不慎，“擦枪走火”导致双方的误判，从而引起严重冲突的话，将会与朝鲜的初衷背道而驰。

　　华盛顿：给胡萝卜是缓兵之计

　　从去年年底朝鲜核问题再次浮出水面以来，布什政府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克制，但国际社会普遍认为：一俟美国从中东脱身，得胜回师的美国必定会在适当时间表达自己的强权意志和“王者气魄”。这是由美国现任政府的一贯政策和未来战略要求所决定的。美国有一个隐秘的担心：如果朝鲜成功地跨越了核门槛，美国将如何成功斥退伊朗等一批地区强国对核技术的“非分之想”？如果核技术因此泄露从而被某些极端或恐怖组织所掌握，美国的安全如何保障？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曾经说过：“真正的问题是一些非国家的‘行动者’。朝鲜、伊拉克和伊朗这样一些国家的政权其实不仅能够制造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能力将原材料提供给其它一些非国家的‘行动者’，这些‘行动者’有可能是恐怖组织。”美国在朝鲜核危机上的政策还受到了其国内政治的影响。长期以来，布什政府在对待伊拉克和朝鲜政策上的双重标准遭到美国各界的批评，认为布什在处理朝鲜问题上“底气不足”。

　　目前，美国新一轮总统大选已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序幕，对谋求连任的布什来说，不能想像在气势如虹地解决了伊拉克问题之后，会冒着授人以柄的危险，在朝鲜问题上示弱。况且，美国很少在威胁下做出实质妥协，帝国的体面不允许它这样做，它也不能开一个可能引发其它国家效仿的先例。所以，美国人选择以威胁对抗威胁、以实力压倒实力的可能，要远大于做出妥协的可能。虽然有许多变量在把美国向采取强势路线的方向推，但同样有强大的反面力量在告诫布什政府：朝鲜不是伊拉克。这决定了美国现阶段既举不起“大棒”，又舍不得“胡萝卜”的两难处境。最大的制约因素来自朝鲜的南部同胞韩国。朝鲜发动危机的另一个重要考虑，就是目前南方的形势对北方非常有利——去年6月发生的那场美国驻军撞死两名女学生的事件引发了大规模反美运动，并且至今余波未息。还有因为数年来南北和解而越来越增强的同为高丽民族的身份认同，以及执行着阳光政策的韩国政府，都成了朝鲜可以凭依和利用的战略资源。日前，韩国新总统卢武铉公开声称，如果美国与朝鲜交战，韩国将保持中立。韩国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和平解决问题。

　　考虑到韩美之间的军事同盟关系，韩国的立场对美国是一种重大背叛和打击，客观上掣肘了美国对朝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当然，韩国的这一立场决不仅仅是出于同胞之间的情谊，更多的是出于设身处地的恐惧：美朝之间的冲突将会以韩国为主战场。美军事专家指出，如果朝鲜的军事实力在美军的首轮打击中没有遭受重创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两三周内，朝鲜方面的反击将导致至少100万人丧生，其中大部分是韩国军队和平民。这对韩国来讲是不可承受之重。韩国的现实处境成为美国武力威胁的重要制约因素。朝鲜的核实力是对美国的另一个制约因素。尽管朝鲜否认拥有核武器，美国朝野对朝鲜现有的核能力的评估却相当悲观。美国情报机构一直相信朝鲜拥有秘密的核武器计划。他们估计朝鲜拥有足够的材料制造1～2枚核武器，并且拥有25～30公斤未被分离的钚，位于宁边的反应堆生产的乏燃料可以提取这些钚。

　　《今日美国》指出，如果白宫像对待萨达姆那样，以强硬手段对付朝鲜的话，结果可能适得其反，使朝鲜更加坚定加速发展核武器的决心。从这个角度看，美国并非不想强硬，只是种种因素使其对采取强硬政策有所顾忌罢了。目前，美国在朝鲜核问题上的策略是大施缓兵之计，继续采取“国际化”的方针，将朝鲜核问题引申为朝鲜对整个国际社会和国际原则的侵犯，呼吁朝鲜周边各国共同向其施加压力；拒绝朝鲜提出的举行朝美间“一对一”谈判的要求，但在解决问题的手段方面保持灵活，既不提可能会用军事手段，也不提绝对不会用军事手段；既不同朝鲜谈判，也不主动刺激朝鲜。这显示出美国目前对朝政策的过渡性和举棋不定，一项更加稳定有效的对朝政策目前还在酝酿和筹划的过程中。从美国的长远利益出发，予朝鲜以经济援助，使其逐步加入现代化的进程，诱导其放弃极端和不文明的做法是上策，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在“邪恶轴心论”和“先发制人论”的语境下，在睥睨一切的霸权优越感支配下，布什政府是否能拿出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呢？

　　北京：挑战与机遇并存

　　如果说伊拉克问题在中国国内引发的主要是有关油价涨落，原油储备制度和反战的话题的话，那么朝鲜核危机则千篇一律地激起学界和普通老百姓对中国国家安全的担心，唇亡齿寒和担心被拖下水两种观点同时出现了。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几个方面：中国是否应该介入？一种观点：“9·11”之后，中国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所以很不愿意被朝鲜核危机分散了经济建设的注意力。另一种观点认为：朝鲜不同于伊拉克：伊拉克远在千里之外，而朝鲜近在咫尺，况且朝鲜和中国之间还存在着众所周知的关系。伊拉克的政权更迭不会影响中国的根本利益，而朝鲜则关乎中国的安全环境。中国是负责任的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袖手旁观有损中国的国际形象。中国对朝鲜核危机应如何反应？一些人认为朝鲜主动“叫牌”、招惹美国的举动太过冒险，选择的策略也不太文明，中国应和美国一道向朝鲜施加压力，使朝鲜领导人放弃冒险和投机的过时做法，彻底放弃核计划，向美国妥协。另有一些人则认为：虽然中国是反对外交上的“打牌论”的，但朝鲜是中美之间的缓冲地带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中国丧失掉这样一个安全屏障，最终将会巩固美国在东亚的军事同盟。而可能出现的难民和“闯馆”事件会非常棘手。况且，中国和朝鲜在1961年签订有《中朝友好互助条约》，约定无论何方受到外部威胁，双方都自动介入，虽然不是军事同盟，但对两国政府有很大约束。朝鲜的核力量对中国有何影响？一派观点乐观地认为核力量是朝鲜寻求民族自强和国际承认的重要手段，中国对此应保持应有的尊重；朝鲜拥有核力量只是为了抗衡美国，反对霸权，中国不必太过担心。另一派则相当悲观：世事难料，从最坏处着想，拥有核武的近邻是可忧的，同时，朝鲜拥有核武器将刺激日本走上核武化道路，至少会让日本右翼得到关键论据来说服本已经摇摆不定的日本国民。

　　目前，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一样，周围被这么多核国家包围：俄罗斯、印度、巴基斯坦和隔海相望的美国，如果再加上未来可能的朝鲜、日本，中国的周边安全环境将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从目前看，中国的立场是有限介入，可以高度概括为“劝和”、“促谈”、“降温”，即不赞成朝鲜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主张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认为对话是解决朝鲜核问题的最有效途径；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这些观点表明了中国在此问题上的最高目标和企盼，也为手段的使用留出了很大的选择空间。在此次核危机中，中国在某种程度上也面临着困难选择。面对无论是朝鲜还是美国都希望中国做出“一边倒”支持的局面，中国需要做出困难的战略决策。但同时朝美的严重对立又给中国创造了更大的发言机会。目前，相关国家的特使和部长均已访问了中国，北京被认为是朝鲜核危机的外交中心，这一有利地位为中国加强斡旋，推动朝美谈判，稳定朝鲜局势创造了条件，也有利于为中国创造更大的外交和安全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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