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人守护一个民族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5月12日18:04 中国青年报

　　平凡女人的不平凡时刻

　　一位从抗击非典前线下来的护士说，她已经40小时没休息了，她只想要一束鲜花。她说，过去是干外科的，性格粗拉。曾经觉得，一朵花儿有什么，又不当饭。但在这次战斗中，她知道了花的作用——

　　在封闭的日子里，她们护理部记下所有护士的生日。那天，是两位50岁护士的生日。护理部就托人到外面给她俩买了花儿。50岁了，还奋战在一线，眼睛都花了吧？她们一辈子就这样平凡，她们也知道这个病的凶险，却跟平常一样，佝偻着身子给病人擦拭、喂饭……

　　“我们推开门，其中一个正好在。我们给她送上花，她一愣，眼睛马上就红了。她说‘我知道自己生日是5月8日，但我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一辈子没人给她送过花，她的眼泪滴在花上，不知所措。我们的眼睛红了，赶紧转身离开。

　　“我们酒仙桥医院很偏僻，不像那些大医院，来慰问的人来人往，我们的护士只想要束花。”

　　这些白衣护士，原来是勇敢的战士。人们醒悟。在没有硝烟的战场，在没有摸清SARS病毒具体的传染方式之前，她们不知道敌人在哪儿，她们随时都可能倒下。她们穿着可能是人类医务史上最厚的防护服，笨重地移动着。这时，亲人不知远在哪里，眼前只有病人喷出的黏液气沫……

　　一个又一个倒下，一个又一个上去。这些很普通的、工资不高的女人们前仆后继。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们有心相助，却无力杀贼，只能眼看着我们的女人们“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她们在超负荷工作。

　　在倒下去的护士中，工作初期被感染的几乎没有，都是中后期由于疲劳导致免疫力低下而感染。她们承担了一切别人不愿意承担的，因为医院的工人几乎都跑了，给多少钱也不愿意再来。她们除了护理患者，还搞卫生、处理垃圾……

　　全社会都为医护人员在关键时刻迸发的力量所感动，中华护理协会理事长王春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在这次抗击非典的过程中，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精神，中华民族友爱互助的精神在护士身上体现得最充分，党和国家关于‘人的健康是第一位’的精神在她们身上也体现得最充分。”

　　护士们展示了整个民族需要的气节和情操。一群柔弱的人救护着整个民族。

　　她们绝不是超人，要是脱掉白衣，这些大姐大嫂姑娘们跟农贸市场上那些精打细算的妇女没有任何区别；这时候，她们却成了全中国尊敬的焦点，历史也凝聚在了她们身上。她们不在乎这些荣耀，回答总是十分简单，比如，“我们没有什么”、“最大愿望就是能够平安回去看看女儿”。

　　要想从护士嘴里听到那种高亢的话是很难的。她们所有行为似乎都出于一个女人，一个中国女护士本能的同情和善心。你我他都能成为她们那样的人，如果命运把我们放到她们那样的位置……这是普通人的互助，是平凡人披露他们另一面给人看的时刻。

　　酒仙桥医院护士张娅霞临危受命，被调到最危险的特护病房任护士长，她露出柔和的微笑说，“刚开始说改成非典医院时，我们都特别紧张。但看到病人来了，在那里特别痛苦，我们就忘了一切。平常照顾人惯了，看到病人在那里痛苦，不由自主地就去照顾。可能这个职业高尚的地方就在这里。”

　　牧师一样给患者临终关怀

　　这次非典疫情爆发，让人们看到了中国人平时不易见到的真情，而这种真情在护士身上体现得最真切。

　　北京的白衣姐妹们大融合，大家不分彼此，都来自“五湖四海”——同仁医院的护士来到酒仙桥医院，而口腔医院、中医医院的护士加入到地坛医院……还没互相熟悉就共同投入到残酷的战斗中。

　　“同仁医院来了39个护士，包了三个病区。”酒仙桥医院护理部陈淑萍主任对记者说，“她们晚上8点来的，当晚就收治了30个病人。我们的护士帮她们熟悉环境，一直干到凌晨两三点。我们知道她们很不容易，离开父母或者孩子，来到我们这个陌生的地方……”

　　陈淑萍本人100个小时没有离开办公室了，她帮助那些刚刚接受训练、还是孩子的护士们换塑料袋、接管子……

　　同仁方面有位小姑娘才19岁，在繁重而无休止的工作中，每天一抬头，看到的就是楼外隔离的警戒线。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有一天她哭了。陈主任不知说什么好，就陪着她掉起眼泪来。

　　她们都是软心肠的女人，有的把女儿的照片贴到自己的小更衣柜里，每天对着掉眼泪，有的拿起电话听筒就泣不成声……这个时候她们竟然不知道怎么互相安慰。

　　可是她们对病人表现了前所未有的温情。她们的内心也非常坚强。

　　“我记住了她的笑，那么天真、朴实发自内心，对一个非典病人。”解放军301医院一位骨科大夫说，“她平常也不错，但可能家事繁多，有时情绪不好，但对非典病人，她投入了温情和爱。我不知道什么力量使然，可能对于病人和护士来说，这都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恐惧，绝望，封闭，非典病人与别的病人不一样——本身病的痛苦，加上心理的影响，“精神有点垮”。这就要求护士们把爱发挥到极致，不仅在日常护理上周到细致，还要给予病人心理上的安慰。有人说，她们的作用这时比医生还大，医生留下医嘱就走了，而每天陪伴病人的是她们。24小时与病人同生死，共命运。这时候，她们是病人眼中的神。

　　“我们有一个病人叫辛娜，是潞河医院的护士，也是救别人才传染上的。她特别弱。我们一去她就问：‘我是不是又重了？’病人高烧后腿抽筋，我们就给她捏捏腿，有时候她的粪便弄得哪儿都是，我们也不嫌弃。我们向她笑，这种笑脸只有护士之间才能明白。她眼神一下子就平静了，也不问了。”

　　“有一个女教师，身体已经不能动了。早上起来，我用温毛巾给她擦擦脸，她说太舒服了！她说我是教育人的，现在我在这里受的教育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以后要先教会学生怎样善良地对人……可能她不知道她大概没有以后了，连丈夫孩子都不能再见一面，只有我们在陪她，让她相信还有以后。”

　　“有一个大款，完全失去了平常的骄横，有时哭，有时闹。我们总是微笑平静待之。每天早上我过去，很自然地对他说，你今天看起来很好……渐渐地，他不闹了，也学会了对我们微笑。他说他出去后要给我们每人买一个礼物……”

　　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能出去。

　　当看到投入全部感情救助的病人离去，护士们很不好受，她们也需要心理援助。

　　地坛医院的护士、“红丝带之家”（一个帮助艾滋病人的组织）的志愿者韩晶对记者说：“那个人走的时候，最起码感受到了一个中国护士的真情。我们好像牧师一样，给了他临终关怀。”

　　她指的是国际劳工组织官员、53岁的芬兰人派克·阿罗先生。

　　“我的英语好，领导让我去护理他。他在异国得病，情绪有些不好。我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说什么都不想吃。我说为了你的身体，你一定要吃点东西。我给他端去牛奶和水果。晚上再来时，发现他一点没动。我想他可能没有力气吃了。我就动手喂他。他身子高胖，给他翻身很困难。听着他比别的病人更粗的气喘声在面前这么近，我有点害怕，但这时我怎能说我不管你了。我心想，豁出去了！我喂了他一个橘子，喝了点牛奶。这时，他的眼睛像孩子一样亮，有了信任……后来他走了，我听人家说，在最后的时候他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他身边没有亲人，只有我们，他在寻找谁？我没敢去送他，我难过了好几天。”

　　中国护士誓约在身

　　战斗正激烈。“我们北京的护士没有逃脱的。”地坛医院的韩晶很自豪。“如果临阵逃脱，就太没志气了。”

　　战场有人退却，商战可以逃跑，这里是不能逃的，这里是人的道德和生命的底线。

　　这不是一般的坚强，因为直面死亡。一位最终离去的男医生在他的死亡日记中写道：“病人越来越多，我也不知要在医院待多久。大约在到医院的两个星期，我看到一群小护士在门外哭泣，很伤心的那种，原来护士长倒下了。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我冲进房时，她躺在床上一个劲地说自己不要紧。我量了她的体温，检查各项指数，她病不轻。后来，她死了，没有骨灰，就地火化。我心沉沉的。”“有的人并不是没有逃脱的念头，都是普通人，不是超人。”已经瘦了十几斤的陈淑萍主任坐在露着海绵的破沙发上头倚着柜子回答外界的盛赞：

　　“现在护士都是独生子女，哪见过这么严酷的阵势。有的女孩子一听说要跟外界断绝联系，医院成为专门的非典医院，接收已经传染了许多医护人员的非典病人，就一下哭了起来。我们规定来去自由，但有的人离开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写上岗报告。她们说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有一个女孩赶来找我，说她在家不敢看电视，看到别的医护人员在那里奋战，良心上受不了。”

　　护士比别人有更多的自责，因为她们有誓约在身。

　　护士“生来”就是救助他人，燃烧自己的，她们是红十字精神的延续。采访中，许多护士都提到了她们一生难忘的护士授帽仪式，那一刻她们真的很崇高——

　　“那种感觉特别好，从大姐姐的手里接过护士帽时，我热泪盈眶。”19岁的韩晶回忆。

　　外面救护车呼啸，酒仙桥医院的护士长张济萍在值班室稍歇一会儿，也回忆起护校岁月，“毕业时，有一个授帽仪式。每个人点燃手中的蜡烛，那个时候，平常嘻嘻哈哈的同学们都非常庄严，我们举拳宣誓：‘不忘今天的决心和誓言，接过南丁格尔的烛光，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以真心、爱心、责任心对待每一个病人，永葆天使圣洁，我们宣誓……’”

　　中国护士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

　　全世界都看到了，中国内地已有900名医护人员被感染，占确诊病例的五分之一。有许多医护人员献身，我们应该永远记住这些名字：邓练贤、叶欣、梁世奎、李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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