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泰国湄赛公益学校校长 颂普·詹他嘎

　　采访人：《世界新闻报》记者 李培春

　　凡侃是一名生活在泰国南部山区的小姑娘，她有着蜜色的皮肤和大大的眼睛。13岁那年，凡侃的父母以115美元的价格，把她卖给了一个招工者，说是要让凡侃去做保姆。可是，凡侃被带到了清迈的一家夜总会，很快就被强迫接客。几个月后，凡侃幸运地被警察解救了。但是她不敢回家，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还愿意接受她，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下一餐饭。

　　一位名叫颂普·詹他嘎的中年男子把凡侃接回了自己的学校，供给她食宿，教她读书写字。今天，凡侃是颂普设在泰国北部边境城市湄赛的公益学校中的一名学生。因为有了颂普和他的学校，凡侃的人生将变得不同。在《世界新闻报》记者接通凡侃办公室的电话，对他进行采访的时候，记者可以清晰地听到颂普的学生们在办公室外快乐地叫喊的声音。如果没有颂普的“女儿与社区计划”，她们原本可能是泰国最严重的社会问题——雏妓问题的受害者。

　　从“问题少年”变成热心公益的活动家

　　《世界新闻报》：我知道，在你13岁的时候，你的父母就离婚了，你是和祖父母一起长大的，而且在少年时代，你还是个“问题少年”。是谁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颂普：一个来自美国波士顿的社会工作者。确实，在我的童年，父母离异，家境贫寒，连肚子都吃不饱，更别提上学了。小时候，我经常逃学，偷别人家的鸡蛋，用弹弓射路灯，干过不少淘气的事儿。后来，我遇到了这位名叫丽贝卡的社会工作者，她给我吃的，支持我上学，教会我人与人之间应该怎样交流和理解，使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受到了关怀。

　　在丽贝卡的帮助下，我进了泰国的清迈大学，学习政治学。在课余时间，我必须打工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与此同时，我还参加志愿者的工作，访问过许多泰国的边远农村，了解到那里的生活是多么贫困。

　　大学毕业后，我遇到了一位来自日本的记者。这位记者是一位女性，她找到我是因为我是本地的男性。她问我，愿不愿意帮助她去解救那些被迫在妓寮里充当妓女的女童？我答应了。我们去了很多妓寮、按摩房和卡拉OK厅，却发现根本没法帮助那些女童。因为在每个地方，都有很多人把守，而我们却势单力孤。

　　你知道，在泰国的南部，雏妓问题是很严重的。在那里的妓院里，我见到过数以千计的年青女孩，年纪小的只有12、13岁。他们家境贫寒，父母把她们卖去妓院，以换取钱财。

　　《世界新闻报》：她们的父母将她们出卖时，就知道自己的孩子要去充当妓女吗？谁应该为这种现象负责呢？

　　颂普：大部分父母是知道的。尽管性交易在泰国是非法的，但是一个公开发表的数字是，泰国有大约20万妇女和儿童在充当妓女，而南部的雏妓现象是最严重的。我想弄明白，为什么这种现象在南部最为突出？

　　通过我的研究，我认为有许多方面应该为这种现象负责。人们总是抨击那些出卖女儿的父母，但是我认为，这些父母既无力养活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什么文化，缺少谋生的技能，所以他们也是受害者。我们社会的教育，是一种竞争型的教育，而这些父母却没有能力参与到主流社会的竞争中去；她们的孩子，也可能因此而不得不中途辍学，而被迫加入妓女的行业。

　　此外，尽管泰国的一些边境地区旅游业很发达，但大部分的旅游收入进了大公司的腰包，却没有惠及本地居民，他们的贫困状况也没有得到改善。

　　用1600美元 救了19个女孩

　　《世界新闻报》：1989年的时候，你将自己的工作所得1600美元拿出来，用以帮助19个女童。这也是你帮助那些贫困女童的事业的开始。当时遇到了什么阻力吗？

　　颂普：那简直像一场战争。

　　最初，对于这些女孩儿来说，我是一个外人，而且我也不会说她们的方言，她们不接受我。我必须向她们证明，如果进入这一行，她们就没有了未来。我不断地告诉她们，如果做了妓女，她们就将被关在黑屋里不停地接客，从此失去人身自由。我还给她们看一些新闻报道的照片。在照片里，一些雏妓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这些女孩并不太了解我在说什么。

　　于是，我就去找村长和孩子们的父母。我告诉他们，如果去了我的学校，这些女孩仍然属于他们，而不属于我。我只是向她们提供教育，她们随时都可以离开我的学校。而她们的父母，不需要向我交任何费用。这使他们相信，我是真心要帮助他们。

　　我们的第一批学生，或是没有父母、或是有残疾、或是被强奸过、或是从学校辍学的孩子。

　　《世界新闻报》：现在你的学校已经初具规模，能不能请你介绍一下学校的情况？

　　颂普：我们的学校现在设在泰国北部边境城市湄赛的郊区。现在的学校是从1994年开始建的。初建的时候，我们用当地盛产的竹子盖了一座办公室，只有4间房；后来，日本驻泰国使馆给我们捐建了两座水泥的教学楼，以后陆续有其他的使馆和个人给我们捐助了一些设施。现在，我们的学校有5公顷土地。我们在校园里种了荔枝和其他蔬果，供学生们所需；我们有20多名员工，还有300多名学生，其中有80多名学生住在学校。还有很多因为家境贫寒或是没有正式身份证的孩子，每天到学校来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我们不仅教给他们知识，还给他们提供一日三餐。

　　考虑到学生的具体情况，我们设计了两套教学方案：正常教学和特殊教学。在正常教学方面，我们教给孩子们各种书本知识、手工、艺术，为她们组织体育活动。她们还必须学习泰语。与此同时，我们认为这些女孩子们必须知道法律赋予她们的权力，了解一些与性交易有关的疾病的知识，因此在特殊教学中教给她们在社会中保护自己的方法，使她们远离性交易或是毒品交易这样违法和危险的事情。我们还教给她们谋生所需的各种技能。

　　被泰国杂志 评为“亚洲英雄”

　　《世界新闻报》：你是对性交易的危害了解很多的人。那么，你有没有通过某种方式，与泰国政府合作，以消除这种现象呢？

　　颂普：我们与政府有关机构的合作十分密切，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

　　我想，在雏妓问题上，我们有一点做得还很不够，那就是从源头上阻止雏妓现象的产生。政府为解救这些孩子，使她们重回正常生活，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谈到解决雏妓的问题，我们首先需要消除农村地区的贫困现象，提高农村居民在社会生活中的竞争能力，这样才能使那些父母不再将自己的孩子卖出去做工。

　　我现在做的，就是防止那些女孩进入性交易的行业。我也希望整个社会都能在这方面做出努力。

　　《世界新闻报》：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你帮助了数以千计的女孩。我猜想你也一定因此受到一些人的敌视吧？

　　颂普：当看到你采访我时，会有许多人说，颂普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我们愿意帮助他。但也总是有一些人不这么想。

　　最不喜欢我的人，当然是那些从性交易中获得暴利的人。因为如果我的工作成功了的话，他们的生意就一定会下降。我接到过对我进行威胁的电话，也收到过恐吓信，还有一些围绕我所编造的各种谣言。总是有人在叫嚣，应该停止我的这个“女儿与社区计划”，应该把我除掉。他们曾经警告我说，如果我愿意帮助那些失学的孩子，我就去做吧，反正我也没钱为那些女孩赎身；但是，如果我要求那些女孩不去做妓女，那就是“侵犯”了他们的地盘，他们要对我“施以颜色”。

　　《世界新闻报》：我们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当接到这些警告时，你不为自己的家人担心吗？

　　颂普：我有自己的家人，在这个家庭里，我们有4个成员。但是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家庭，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有几百名成员。我的女儿和儿子今年分别是15岁和9岁，他们和我们夫妇一样，对大家庭里的其他成员充满了友爱。我的孩子们 长大后，也许会继续做我现在所做的工作。

　　你知道吗，我会吹笛子，是从一个中国人那里学的。我热爱音乐。当你和孩子们呆在一起的时候，你总得有点儿自己的“绝活儿”，比如说吹笛子什么的。我还自己写了一些曲子，我们正在排练，希望将来可以演出。

　　《世界新闻报》：近几年，泰国的杂志把你列为12名“亚洲英雄”之一，你还曾两度被提名“诺贝尔和平奖”。这些荣誉给你带来了什么呢？

　　颂普：这些荣誉将我推到了一个需要承担更多责任的位置。它是社会和其他人对你的一种期望：你必须工作得更努力，做得更好。

　　与此同时，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学校确实需要社会的承认。通过对我工作的承认，可以给我们的学生带来帮助。这种承认也不是对我一个人的承认，而是对我们整个团队、对所有孩子们的承认，是对我们帮助孩子们追求一个光明未来的工作的承认。这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

　　现在，我们的学校还开始接收一些男孩。这些孩子的父母来自别的国家或是别的地区，他们没有身份证明，不会讲泰语，没办法与外部世界交流。我们开设了援助热线，使这些孩子可以随时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向我们寻求帮助。将来，我们的热线要能至少接听10种语言，其中要包括一些泰国的少数民族语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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