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海南(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6月17日09:44 海南日报

　　一时之间，在由帝京通向海南的那些崇山峻岭之间，那条原由征讨大军踏出的山间小道上，开始频频走动着一个个白发萧然的身影。以被贬之身上路，他们不可能多带身外之物，但作为文人，一管毛笔一方砚台总不能丢下吧。

　　由汉至唐再到宋，中央政权与海南的联系方式正悄悄发生改变：毛笔代替了长矛，亲和代替了威慑。尽管这种变化是在无意中产生的，统治者甚至还没有觉察。文人来临

　　历史上，一些颇有名气的文人，是以“贬谪”这种悲壮的形式光临海南的。

　　唐高宗永徽九年，高宗皇帝想要废除王皇后而新立武氏（则天），韩瑗等因大力反对被贬振州（三亚）。韩瑗贬琼第二年，武氏集团再次诬其谋反，派使臣赴琼杀瑗，见瑗已死，又挖出棺木、追夺官爵，还将其子孙发配广州充做官奴！

　　这仅仅是开始。随后，因为反对武氏集团篡夺大唐江山，韦方质、李孝逸、敬晖等一批耿臣相继贬来海南。这仍只是开始。随后，还有晚唐的李德裕；宋朝因反对秦桧而被贬的李纲、赵鼎、胡铨、李光，此外就是那位名垂千古的文化巨人苏东坡。每一位被贬者都有个一辛酸的故事，但每一位被贬者都有一身不屈的傲骨。

李德裕

李纲

赵鼎

李光

胡铨

　　一时之间，在由帝京通向海南的那些崇山峻岭之间，那条原由征讨大军踏出的山间小道上，开始频频走动着一个个白发萧然的身影。以被贬之身上路，韩瑗们不可能多带身外之物，但作为文人，一管毛笔一方砚台总不能丢下吧。于是，在海南这块历来被中原文化视为化外之境的土地上，磨墨挥毫的文化人渐渐以这种特殊的形式聚拢。就这样，由汉至唐再到宋，中央政权与海南的联系方式正悄悄发生改变：毛笔代替了长矛，亲和代替了威慑。尽管这种变化是在无意中产生的，统治者甚至还没有觉察。

　　贬谪当然不是好事，朝廷满脸怒容，谪臣一腔心酸。但现在看来，向僻远荒漠之地流放文臣，实在称得上一件仁慈的事情，至少比派遣大军征讨要仁慈而有效。在统治者来说，向化外之地贬谪官员，本意是要折磨折磨那些只认死理的臣子，但有时我却宁愿认为，这是统治者的一种策略：与其放他们在朝廷喋喋不休，不如发挥他们的特长，让他们到一些边远的地方去实行教化。否则能派谁去，谁又愿意去呢？除了那些满腹经纶（这东西最容易变成牢骚满腹）的文臣，其他人即使去了，也不一定会有所成就。于是，将大小犯了点错误的文臣赶到鸟不生蛋的地方，真是一种“变废为宝”的好举措。章太炎论及清朝流放大臣到东北时说：开原、铁岭以外皆胡地也，无读书识字者。宁古塔人知书，由方孝标后裔谪戍者开之。海南情景也大约如此。

　　100年前，为纪念李德裕、李纲等5位贬臣，海南人特意建起一座两层小楼，并给它一个响亮的名号：海南第一楼。楼前有幅对联：唐宋君王非寡德，琼崖人士有奇缘。短短14字，道尽了海南人对贬谪人士的感激，远比章太炎的长篇论述说明得更透彻。

　　缺少亲身经历，中原文士们投向海南的目光始终都是对奇闻异事的窥探。甚至直到今天，部分人看向海南的目光还是那样躲躲闪闪。……第一次抛弃了被贬的烦愁，而以平和的心境来欣赏贬地风光的，大约是宋初宰相卢多逊。

　　纪录海南

　　可以说，直到宋朝，中原人士对海南的了解，还止于道听途说的传奇。宋朝周辉《清波杂志》还记载有关海南的顺口溜———“帽白乡风旧，标青社酒酣。文身老及幼，川浴女同男。”缺少亲身经历，中原文士们投向海南的目光始终都是对奇闻异事的窥探。甚至直到今天，部分人看向海南的目光还是那样躲躲闪闪。因此，当当年那批贬臣们亲身到达海南并在认真审视之后写下一些有关的文字，就显得弥足珍贵。

　　现在能够见到与海南有关的最早的诗歌，迟至唐朝才开始出现，而且，这最早的诗歌正是出自贬琼官员之手。它将海南描绘得非常可怕：“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事实上，这也还只是被贬官员的满腹牢骚再加上一点历史想象而已。其作者杨炎在将到贬所100里处便死去了，他并没有好好看见海南是什么样子。第二篇广为流传的诗歌，是李德裕的《登崖州城作》———“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用半年程。青山若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李德裕贬琼之后，不到一年便在忧愤交加中逝去，在穷愁凄绝的心境下，海南与帝京的距离就被无端地扩大了许多。

　　第一次抛弃了被贬的烦愁，而以平和的心境来欣赏贬地风光的，大约是宋初宰相卢多逊。卢多逊贬于崖州（今三亚）水南村。他的两首《水南村》将当地描绘成世外桃源。在贬官当中，甚至在此前所有有关海南的文字当中，这大约是第一次将南荒之地的海南当作赞美对象：“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鹧鸪啼处竹生孙。鱼盐家给无墟市，禾黍年登有酒樽。远客杖藜来往熟，却疑身世在桃源。”100多年后贬至此地的胡铨再次见证了海南的美景：“崖州何有水连空，人在浪花中。月屿一声横竹，云帆万里雄风。”

　　真正全面真实认识了海南的，应该算苏轼。初贬岛上，苏轼也是满心凄绝，他甚至想到“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但在岛上生活一段时间之后，苏轼就发现“奇峰望黎母，何异嵩与邙”，而且，他感受到了岛上民风淳朴，告诉友人“此间风土不恶”；更重要的是，苏轼作为当时中原文化的最高代表，第一次正视且承认了这个蛮荒小岛具有与中原一样的文化风俗，他甚至将其比作孔子的“乌托邦”：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现在想来，当年的琼州士子真是好福气，堂堂大宋王朝的名臣、宰相，竟然亲自日复一日地为他们执掌教鞭。……照宋贬琼宰相丁谓的说法，他身后的那些名臣宰相们纷纷跑来海南做教书先生，黎子云们的那些破草棚子简直比皇帝的金銮殿还要高贵了。

　　传播文化

　　海南现有几处著名的人文景点，基本都与贬官有关：海口的五公祠、儋州的东坡书院、三亚的水南村。这3处，是当年贬臣们落脚最集中之地，经过他们的熏陶和教诲，后来这里也终于成为海南人文最昌盛之处。

　　作为文化人，文化是他们最基本的品格。尽管身在贬谪之中，在惊魂稍定之后，文化的因子便会从那些贬琼文臣的身上冒出来。

　　苏轼贬居儋州期间，经常聚在黎子云所居的草棚中饮酒论文，兴之所至便彻夜畅谈，偶尔诗兴勃发，也会高声吟哦。苏轼提议，大家聚资将黎子云的草棚改造一番，并亲自将其命名为“载酒堂”。渐渐地，那谈笑吟哦声吸引了琼州学子，他们纷纷从各地赶来向东坡求教。于是，那些学子也便在东坡的指点下开始吟诗作对，一时间，原只有椰风海浪的琼州大地上响彻了琅琅书声。在苏轼的这些弟子中，从琼山赶来的姜唐佐深得青睐，离儋之时，苏轼曾嘱姜参加科考，并赠诗鼓励：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果然，苏轼离儋不久，姜唐佐便成为海南历史上第一位举人。

　　苏轼之后，胡诠是传播文教不遗余力的一位。胡铨住水南村8年余，他在当地兴建学堂，亲自执教，“日以训传经书为事”。接下来还有李光。李光先贬琼山，后至儋州，沿着东坡的足迹，前后居琼11年之久。这期间，李光亲手编定教材教导士子。现在想来，当年的琼州士子真是好福气，堂堂大宋王朝的名臣、宰相，竟然亲自日复一日地为他们执掌教鞭。据说，宋时另一位不太招人喜欢的宰相丁谓贬崖州时，曾问人，天下州郡谁最大，人说京师，他却笑道，朝廷宰相为崖州司户，当然是崖州最大啦。照他的说法，他身后的那些名臣宰相们纷纷跑来海南做教书先生，黎子云们的那些破草棚子简直比皇帝的金銮殿还要高贵了。大凡贬官，都是一副认真执拗的脾气，当起教书先生来想必也是板着面孔，不然，琼州的学子何以很快便大有长进？自宋代符确首先考取进士起，仅有明一代，海南便出进士60余人，而且还出现了丘浚、海瑞这样名垂青史的学者。

　　在使海南感到荣幸的那些“过客”当中，唐朝高僧鉴真和明朝落难女子黄道婆，也担当过在中原与海南之间传播文明的重任。公元748年，鉴真第5次东渡日本时，又遇台风而失败，一队人马最后漂流到水南村上岸。在琼一年多时间内，鉴真指导建立寺庙传播佛学，还将随身所带的佛家经典抄录一份留存当地。如今三亚南山能建成佛教游览区，大约也是因为当年与鉴真结过一段佛缘吧。

　　至于黄道婆的故事，在中国已是妇孺皆知了。黄道婆流落到水南村后，在黎族人民帮助下生活了40多年。40年后，她学会了黎族先进的纺织技术并将它传播到江浙一带。这也许是历史的刻意安排：先是让那些中原贬官不断向海南传输中原文化，最后，再偶然地借助一位女子之手将海南的文化传输给中原，以此作为一种回报。而且，如果细细掂量，海南的这种回报并无丝毫逊色。当江浙棉制品“衣被天下”之时，全天下都在享受着黄道婆从热带海南捎回去的那份温暖！

　　细思历史，再回首北望，在今天已经巨轮如梭穿行的琼州海峡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几位是赐惠琼州的苏东坡，有几位是回报中原的黄道婆？

　　（来源：海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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