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来专栏

　　最近，报纸上一则配有照片的新闻颇耐人寻味，也使很多人看不懂。这条信息称，6月26日，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的一些居民在美国大使馆前“抬尸游行”。其目的并不是一般读者所设想的那样，抗议美军士兵为非作歹，滥杀无辜，恰恰相反，这些愤怒的群众虽然高呼了反美口号，抗议的却是美国不出兵干涉该国的内战，保护饱受战争蹂躏的利比里亚民众。

　　这实在是咄咄怪事，一个主权国家的民众居然不向自己的政府寻求保护，反而要求一直被广大第三世界政府视为对自己主权最大威胁的美国政府的武装干涉！这不是典型的引狼入室吗？但如果了解了利比里亚的历史和现状，这个问题似乎不难理解。传统上，利比里亚与美国有着特殊的关系。它所处的西非这块地盘，原本是19世纪一个叫美国殖民协会（ｔｈｅ　Ａｍｅｒｉｃａｎ　Ｃｏｌｏｎｉｚａｔｉｏｎ　Ｓｏｃｉｅｔｙ）的美国慈善组织购买的，用来安置那些获得自由后愿意回到非洲的美国黑奴。1847年，这些从美国回去的黑人仿效美国的政治制度，建立了今天的利比里亚共和国，其首都蒙罗维亚（Ｍｏｎｒｏｖｉａ）就是以支持这一殖民（移民）计划的第五任美国总统门罗的名字命名的。于是，利比里亚成为非洲大陆最早得到西方社会承认的国家。

　　建国后，控制利比里亚的一直是从美国回去的那些黑人的后裔。当地土生土长的黑人自然不服气，他们当中的一条好汉叫多伊（Ｓａｍｕｅｌ　Ｄｏｅ，1952—1990），在1980年的一天，率领十二三个弟兄发动了军事政变，冲进总统府，杀了当时的总统。一夜之间，多伊就从军士长（大概相当于中国的班长）直升成为一国之主，并创造了世界政治的吉尼斯记录：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元首（君主制除外），那年他才28岁。

　　靠军事政变上台的领导人几乎都摆脱不了军事独裁的命运，原因很简单，在政变者眼里，随时都会有人效法自己，也来一场军事政变。因此，最安全的办法便是自己的军事独裁，况且多伊是一介武夫，而他的年龄更决定他迷信“霸道”而非“王道”。10年后，众叛亲离的多伊被多支叛军困在总统府。美国当时表示愿意帮助他安全地离开，但多伊拒绝，最后兵败被俘，暴尸街头。多伊尸首未冷，各路叛军为争夺权力开始内讧，虽然经过有关邻国以及西非经济共同体和联合国的一再调停，内战各派签订近十个停战协定，但都难以持久。其中最大的一个军阀泰勒曾一度控制局面，并在1997年成为总统，但他的暴虐比起多伊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他军阀便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联合起来攻他，形成今日叛军围攻首都的局面。

　　像任何的战争一样，这场内战的最大受害者是无辜的百姓。在利比里亚不到300万的人口中，竟有100多万人沦为难民。不管是泰勒还是叛军，他们都置民众的死活于不顾。万般无奈之下，一些美国黑人后裔在美国大使馆前“抬尸游行”也在情理之中了。

　　利比里亚的悲剧再次突出了当代国际社会中的一个难题：一方面，一国的内战实际上是一国的内政，如果坚守传统的国家主权原则，任何外国和国家组织没有当事国的同意，都无权干预；但另一方面，在一个合法政府根本不去保护、甚至为害其治下的民众时，就如目前的利比里亚，或者一个国家根本就处于无政府状况时，就像数年前的索马里，也就是出现所谓人群灾难时，国际社会能够见死不救吗？如果这类人道主义援助是必要的话，且得到联合国的批准，又该由谁来施以援手？

　　以目前利比里亚的情形为例，虽然有利比里亚民众的呼声，也有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有关人群灾难的警告，但布什对美国的干预兴趣不大。就在“抬尸游行”的几个小时后，布什发表的一个声明只是说，泰勒必须下台。虽然他还表示美国“决心帮助利比里亚人民找到和平之路”，但却无出兵之意。有趣的是，倒是坚决反对美国对伊拉克动武的法国，这次却批评美国无所作为，听任利比里亚的局势恶化。不过，7月初以来，国际社会对美国的压力越来越大，利比里亚民众在美国大使馆门前的抗议示威也愈演愈烈。布什政府不得不表示，考虑派500—1000人的部队参加可能的国际干预行动。布什的踌躇犹豫大概是接受了当年克林顿出兵干预索马里，结果却“黑鹰折翅”的教训。毕竟，从战略利益上来讲，利比里亚与伊拉克不可同日而语。现实的利益，而非抽象的人道原则，才是美国外交的指南。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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