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军

　　从涅瓦河边圣彼得堡建城300年的隆重庆典，到俄罗斯国家元首时隔129年后对英国的首次访问，今天的俄罗斯继续着“融入欧洲”的梦想。而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伦敦受到的“对待沙皇般的”接待，不禁使人想起罗曼诺夫王朝与汉诺威王朝的联姻，仿佛俄罗斯已经跻身于欧洲的王室殿堂。可是，俄罗斯真的能融入欧洲吗？

　　其实，“融入欧洲”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只有把这个概念具体化、确定明确的坐标系之后，才能搞清楚俄罗斯究竟离欧洲还有多远。这里应该有两个不同的标准：一是现实的政治经济标准，它与欧洲一体化进程密切相连，实质在于俄罗斯能否加入欧盟，与欧洲其他国家共建“全欧大厦”；二是抽象的文明观念，就是俄罗斯文明能否实现与欧洲文明的交融，加入“欧洲文明大家庭”。

　　“全欧大厦”里没有俄罗斯

　　近十年来，俄罗斯与欧盟的全方位合作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为双方关系的深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尽管取得了这些进展，它并不意味着俄罗斯会迅速地加入欧盟。

　　抛开俄欧双方在一些战略问题上的分歧以及具体问题上的矛盾不谈，仅欧盟的入盟标准，就足以让俄罗斯在其门外长期徘徊。欧盟1993年6月哥本哈根首脑会议确定了入盟三项基本条件：拥有捍卫民主稳定的机构、法治、人权、尊重和保护少数民族；拥有行之有效的市场经济，以及应对欧盟内部竞争和市场力量的能力；履行成员国职责的能力，包括恪守政治、经济和货币联盟的宗旨。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俄罗斯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与欧盟的标准还相去甚远，欧盟也没有表现出接纳俄罗斯入盟的能力与意愿。正如俄罗斯著名国际问题专家、莫斯科卡内基中心副主任特列宁所说：“俄欧关系将会更加紧密。俄欧将确立切实的中期发展目标——建立自由贸易区和统一的人道主义援助空间。至于俄罗斯成为欧盟一员，我本人尚未看到这个发展动向。因为俄罗斯加入欧盟，将意味着欧洲一体化从根本上发生变化。欧盟国家还没有做好接收俄成为其成员国的准备。最重要的是，俄罗斯不愿因为加入欧盟，而使自己的主权受到某些程度的限制。即使俄罗斯加入欧盟，达到与欧盟的一致性至少需15年。俄欧的确存在着共同利益，但俄罗斯加入欧盟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相异文化的现实与理想

　　俄欧文化融合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在俄罗斯的社会发展进程中，“欧化”是其历史长河的主流。古罗斯在与拜占廷的交往中受益匪浅。基辅罗斯经“罗斯受洗”而皈依东正教，从而间接地接受了西方文化。在摆脱蒙古人的统治后，俄罗斯在彼得大帝的推动下“欧化”强国。19世纪初，亚历山大一世在军事上战胜了拿破仑，而后者却成为思想和制度上的赢家。

　　20世纪初期的俄国革命、特别是十月革命，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次源于西方而欲融入西方的巨大努力。通过采用产生于西方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并运用它来向西方挑战，俄国人在某种意义上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更加接近西方。20世纪末，推崇“全人类的价值高于一切”的戈尔巴乔夫，再次表现出了对西方的渴望。叶利钦则一度把俄国政治思想中从未完全成功的“西方化”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普京上台后，也多次强调斯拉夫文明与欧洲文明同根同源，表示融入西方是俄罗斯的历史选择。普京的助手亚斯特任布斯基甚至宣称，“俄罗斯哲学界和政治界所理解的欧亚主义，没有给俄罗斯带来任何好处。只有选择欧洲，俄罗斯才能尽快进入正常生活国家和社会的圈子。”

　　然而，与这种“融入西方”的迫切心情形成鲜明对照，西方并未把俄视为自己的“同宗兄弟”。

　　西方人认为，俄罗斯文明与欧洲文明有着明显差异。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中谈到，“俄国位于欧洲的边缘，由欧洲和亚洲之间的一大块缓冲地带构成。由于这一位置的缘故，俄罗斯人的历史经历完全不同于其他欧洲人，他们所发展起来的文化也相应地不同。”亨廷顿强调，俄罗斯没有或缺少那些界定西方文明的历史经历，“西方文明八个特征之中的七个——宗教、语言、政教分离、法治、社会多元化、代议制机构、个人主义——几乎完全与俄罗斯的经历无缘”。“俄罗斯文明是基辅和莫斯科的本土根源、拜占庭的强大影响和蒙古长期统治的产物，这些影响所造就的俄罗斯社会和文化，与西欧社会和文化几乎没有共同之处。”

　　在20世纪之前，欧洲对俄国的影响比俄国对欧洲的影响大得多，因而在俄罗斯人面前，欧洲人就有了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就连俄罗斯的“欧化改革”，在西方人眼中也是一个“丑陋的怪胎”。在欧洲人看来，彼得大帝的改革一方面在俄国开创了现代化和西方化，但另一方面又巩固了专制体制、强化了俄罗斯的“亚洲特性”。西方还认为，从叶卡捷琳娜二世到亚历山大二世，乃至列宁和斯大林都遵循着彼得的模式。《欧洲的没落》一书的作者霍洛勃恩·哈杰宣称，“西方与俄国的文化差异，并没有因‘俄国的西化’而消除。” 冷战后俄罗斯所推行的欧化政策，也没有赢得西方的信任。撒切尔夫人在其新著《国家战略：应对变化中的世界》中强调，“尽管许多年后，俄罗斯可能最终成为一个稳定、繁荣、自由和民主的国家，但它由地理、种族、文化、宗教等因素所决定的，既属欧洲也属亚洲、既属东方也属西方的特性不会改变，俄罗斯决不可能完全成为西方国家。”

　　尽管“融入欧洲”是俄罗斯强烈的历史夙愿，但俄罗斯文明的特质和欧洲对俄罗斯文明的歧视，只能使俄罗斯处于一种“东西两难”的境地。“在俄罗斯精神中，东方与西方两种因素永远在相互角力”。正因为如此，俄罗斯离欧洲，还很远。

　　（作者为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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