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来专栏

　　20世纪60—70年代，由于几次卷入甚至策划推翻外国领导人的政变和暗杀———如南越军人推翻右翼吴廷艳政权和智利军人推翻左翼阿连德政府的政变，美国中央情报局声名狼藉，以人权外交著称的民主党卡特总统下令停止这类暗杀外国领导人的活动，此后的共和党人里根总统也下过类似的命令，不过，他随后就自食其言。1986年4月，借口利比亚政府庇护和支持针对美国公民的恐怖主义活动，里根下令轰炸利比亚的石油设施和领导人卡扎菲的官邸。55架美国飞机参加了行动，虽然卡扎菲本人逃过了一劫，但是他的一个爱女却成为轰炸的牺牲品。不过，里根政府拒绝承认其轰炸目标就是“明杀”卡扎菲本人。“9·11”后，美国的安全形势大变，布什总统不仅事实上取消了这一禁令，而且采取了公开的军事打击行动，来“明杀”一国之首的萨达姆。如此明目张胆之举，在美国的历史上可谓前所未有。

　　美国此次对伊动武，就是在以“机会目标”下“明杀”萨达姆开始的。至今，直接针对萨达姆的攻击至少已经三次。虽然萨达姆至今生死不明，但活着的可能性比死掉的可能性要大，否则，美国也不会悬赏2500万美元来捉拿萨达姆。看来，美国人此次是铁了心要实现古老的复仇规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样的做法恰恰是美国人一再劝中东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要放弃那种冤冤相报、以血还血的斗争模式。

　　当然，美国的官员为他们的做法找出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因为萨达姆的存活鼓励了对美军占领的抵抗，威吓了当地居民与美军的合作，因此，杀死萨达姆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加快伊拉克的重建，让伊拉克人民安居乐业。但是这样做法的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正如一位美国专栏作家所指出的，“如果这样的做法成为日常行事准则，将会使战争的道德不复存在，招致各种报复，并使在美国本土和中东的任何一位美国官员都成为‘机会目标’”。

　　这位作家的警告绝非杞人忧天。美国人如果不健忘的话，应该记得是谁制造了1988年圣诞节前夕发生在苏格兰洛克比上空的空难事件。这次空难使270人丧生，其中绝大多数是准备回美国与亲人团聚的美国驻欧洲的军人。当然，美国政府从来没有承认、也不想说明炸死卡扎菲女儿的行动和洛克比空难之间是否存在着联系。大概只有美国的情报人员和卡扎菲本人心知肚明。不过，对于敏锐的国际事务观察家来说，洛克比空难善后的处理却可以用来帮助理解这一空难的复杂背景：那就是尽管美国人遭受了如此巨大的生命损失，其所构成的、报复利比亚的理由远远超出了两年前轰炸卡扎菲官邸的借口，但是，美国人却通过联合国对利比亚进行制裁，而非通过单方面的打击来迫使卡扎菲屈服，将罪犯绳之以法。如果按里根的脾气，应该有更多的炸弹飞向卡扎菲在利比亚各地的官邸才是，看来是他的幕僚对他晓之以理：武力报复的结果将是与卡扎菲永无止境的冤冤相报。

　　从已揭露出来的萨达姆的暴行来看，萨达姆不会有太多的支持者。但任何独裁者都有一些死心塌地的追随者，从伊拉克战争结束后美军在冷枪冷炮中的伤亡数字来看，这些追随者一时半会儿不会放弃袭击行动，这无疑会使美国当局头痛不已，从而也会加快对萨达姆的追杀。以美国目前的实力和决心，铲除萨达姆的残余势力，并最终知道萨达姆死活应该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暗杀或“明杀”一个国家的领导人的做法———哪怕这个领导人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既危险又错误，危险在于它会使美国自己陷入暗杀—反暗杀的恶性循环；错误在于它给谋杀罩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对伊战争前，布什曾经愤愤不平地指责萨达姆说：“他想暗杀我老爸。”十年前，萨达姆的确有过这样的阴谋。但是，如果因为萨达姆有过这样的勾当，就足以使布什相信他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么，不就是把自己贬低到萨达姆的份上了吗？要知道，在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中，大侠与恶霸的差距不过是一步之遥。如果暗杀外国领导人的做法得不到及时的制止，这个世界将永无安宁之日。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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