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熊培云

　　发自法国巴黎

　　7月4日，法国内政部长萨科奇宣布，与去年同期相比，2003年上半年巴黎总犯罪率下降了9.4％，公共场所犯罪率减少了15.5％。与此相反，连月来，巴黎华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急剧恶化，仅五六两月间，先后有七名华人疑被同胞虐杀。“中国人绑架同乡”、“中国人抢中国人”、“中国人杀中国人”的新闻陆续登上了《巴黎人报》、《二十分钟》等法国媒体。本地华文媒体羞愤难当，接连发表“痛心疾首”的评论，希望“同一条船上的天涯飘零客”不要同胞操刀，有话好好说。 “这是中国人的耻辱！”

　　徐志摩曾感慨，咳巴黎！到过巴黎的一定不会再希罕天堂！但偷与抢，也是巴黎灯红酒绿的一部分。在巴黎的偷抢文化中，华人为何频频成为受害者？流行的解释是，在巴黎游荡着若干伙阿拉伯人与黑人，专盯着中国人下手。老人、女生、游客更是他们驾轻就熟的目标。可是，近来情况却是华人自己“窝里斗”。以下是今年以来发生在华人社区的几起重大案件：

　　5月初某夜，巴黎南郊科尔贝伊市，几个据悉是与海南同乡会副会长、中餐馆老板薛献炷相识的中国人闯入其餐馆，蒙面打劫未遂，竟将薛老板殴打致死。所幸警方及时施救，其妻死里逃生。

　　6月19日晚，法国华侨华人会副主席陈胜武与几位侨界负责人在一中餐馆就餐，众目睽睽之下，被几名持刀华人殴打致伤。

　　6月26日，警方在巴黎南郊维特利市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楼的地窖内发现了一对华人夫妇及其儿子的尸体。迹象显示，三人似被仇人“私刑处死”。咽气前都受过野蛮拷打，最后才被用利器刺死。警方称“作案者的冷血行为大可与黑手党人相比，在不排除其他线索的前提下，应到华人社会内部寻找线索”。

　　6月30日，一温州籍华商之妻女惨死家中。警方断定为熟悉内情者所为。据此间华商介绍，被害女子怀有三个月身孕，一道遇害的女儿只有九岁。

　　7月20日夜，巴黎北郊发生一起中国留学生集体被劫案，数名操东北口音的中国男子入室打劫10名中国留学生，在抢走了他们的护照、手机、电脑和若干现金财物后扬长而去……

　　2003年，中国人的“家里狠”与“窝里斗”在香都巴黎留下恶名。法国人诧异了，为何前些年风平浪静的华埠乱了？温良勤俭的中国人也崇尚暴力？为何偏寻同胞下手……

　　接受中国媒体采访的法国官员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无论如何，这是中国人的耻辱！”

　　华人为何“易受伤”？

　　两个原因决定了华人易受伤害。

　　一是票子问题，即钱的问题。

　　记者问过一位法国朋友，在欧元通用之前，最后一版法郎上有哪几位作家或科学家的肖像。朋友半天竟没答上来，理由是他没全见过法郎纸钞。

　　法国朋友并没撒谎。因为在法国人们通常都用信用卡和支票付账。既省去找零之苦，商家与银行也不必为押运钞票寻不着“天下第一镖”犯愁。法国人身上平时难得有100元钱现金。人们随身带着只是贾平凹笔下的“炉烟袋”一样的钱包，散装着几个零币。因此对于盗匪来说，若想有所作为的要么买个猴脸面罩去银行打劫，要么苦学本领，做个网络神偷。就在他们东张西望思考“抢还是不抢？”时，中国人鼓鼓囊囊的鳄鱼牌钱包或千层饼手绢给了他们致富的机会。那些将全部家当都装在口袋里的大陆游客，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过路财神”。

　　二是脑子问题，这是精神层面的问题，即中国人的隐忍性格。

　　关于中国人的隐忍，台湾作家柏杨有过下面叙述：

　　“我第一次到美国来，纽约发生了一次抢案，是一个中国人被抢，捉到强盗后，他不敢去指认。每个人都恐惧得不得了。不晓得什么是自己的权利，更不晓得保护，每遇到一件事情发生，总是一句话，‘算了，算了’。这四个字，不知害死了多少中国人，使我们民族的元气受到挫伤。我假如是一个外国人，或者，我假如是一个暴君，对这样一个民族，如果不去虐待它的话，真是天理不容……”

　　每个人、每一代都明哲保身，巴黎华埠就是这样被软化的。

　　几年前，一名温州籍小伙子光天化日下在中国大陆移民聚居的巴黎三区一家中餐馆内，被十多名华人围攻而被斩手重伤，几天后又有华人被疑在美丽城绑架同乡，但当巴黎警员调查时，华人侨社都行使了“哑巴权”。在害怕报复与黑社会寻仇而保持缄默的华人社区内，警员调查如攀蜀道。

　　行使“哑巴权”的好处显而易见。比如那些出门不带任何证件的非法移民在与警察斗智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法国警察搞不清你是哪国人，也就不知道把你往哪遣返。

　　当然，保“面子”也是个中原因。有些人甚至不愿张扬自己的不幸，似乎那是很不光彩的事。就像两年前的中国中小股民，明知受害于不规则的市场，仍逢人就说“不多，但赚了”，害得不明真相的亲戚朋友纷纷往里跳。

　　亚洲人犯罪问题专家罗瑞拉格在接受法国电台采访时说，过去，一些华人被抢劫后常常私了，但由于最近暴力案件升级，私了已经不可能，所以才有越来越多的华人求助警方。对于许多华人来说，“有事先报警”比“排队买票”的公民训练要难得多。华人遇上敲诈勒索总是忍气吞声，谁知匪徒尝到甜头，越来越嚣张。华埠信众花钱未能消灾，反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导致“消灾扩大化”。

　　当然，华人的隐忍抉择，还有其他原因，比如西方法律诉讼程序较长或语言不通。而且，法国警察也并非救世军般可以依靠。一位法国朋友讲述了这样一段经历，他在巴黎遇见一个黑人当街抢一中国人，两个警察竟站边上若无其事地聊天。一个对另一个说，“没事，中国人会功夫。”

　　两位老兄大概是看《龙之吻》受了刺激。在这部血腥味十足的好莱坞垃圾片中，功夫小子李连杰把巴黎的“公民警察”几乎杀光了。

　　黑帮是怎么炼成的

　　非法移民养活了黑帮，也为黑帮完成造血功能。

　　2000年,法国警方在巴黎市中心破获一个由两家兑换所组成的华人洗钱网，并发现这个洗钱网的背后暗藏着一个组织偷渡、贩运非法移民、剥削地下黑工、转移资金再投资等近乎黑手党活动的庞大犯罪网络。

　　案发后，“巴黎华人的脏钱”成了《费加罗报》的头版头条。《解放报》也不遗余力地探究了巴黎华人地下偷渡网中“温州帮”的起落。令警方迷惑不解的是，尽管兑换所里站满了警员，仍有大批揣着数千法郎现款的中国非法移民硬要进来缴纳每月“欠款”，而不怕被警察带走。法国情报局的解释是，这批温州非法移民已完全变成华人地下工厂的黑工，沦为现代奴隶。一个偷渡者向蛇头还债就像是“赎身”，逃跑或“赖账”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或使在家乡亲人遭到蛇头黑社会的报复。对于这些非法移民来说，责备他们忍辱含垢显然无济于事，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便选择了一条以屈辱伸张命运的道路。

　　警方的调查显示，中法之间存在不少偷渡网。中国非法移民为抵达法国，经常要付出大笔偷渡费给蛇头。偷渡团伙的组织非常严密，有些团伙与中国黑社会有联系。包罗万象的“人本主义”使他们财源广进，有时一个月就能获利数百万欧元，所以一些黑道抢生意甚至不惜动刀杀人。

　　一名专门侦办亚裔犯罪的巴黎警察向媒体透露：“我们知道来自温州的一些团伙，能以罕见的暴力作案，他们肆无忌惮，只有一个价值观念，就是钱。他们敲诈勒索华裔商人或餐馆老板。有一些携带大笔现金准备飞往中国的商人，在前往机场的路上遭抢劫或被绑架勒索赎金。因为这些人消息灵通，知道哪位商人要乘坐哪个航班回中国，他们也清楚通常富有商人回国，会随身携带大笔现金。” 当然，海外华人踏上“相煎小路”，并非只是非法移民的功劳。巴黎留学生被集体抢劫后，网上有不少相关评论，出乎意料的是，这场谴责东北劫匪的战斗最后演变成“中国为何出口（留学）垃圾”的讨论。

　　近几年来，华人留学生“窝里斗”的新闻让许多“学成还乡”的学子脸上无光。“海外学子”走上一条90年代“天之骄子”一样的失宠之路，这既源于供求关系的变化，也和他们自甘堕落有关。以笔者在法国的耳闻目睹，确信这里着实游荡着一些大摇大摆的新生代留学生，他们背后是父母亲朋的殷切目光，怀里却揣着“窝里斗”的种子。譬如说几月前，有个中国留学生被人砸了汽车，乍看涂满车身“中国人滚回去”和“中国萨斯”的法文，可一调查，方知是几名“抱团”的中国学生，对另一名中国学生怀恨在心，暗地行事。

　　只争面子不争气。当人们抱怨“巴黎的土著”倒进勒庞的怀里、要收复“巴黎人的巴黎”时，我们同样发现，今日游荡在香榭里舍或美国曼哈顿大街上的同胞远不如当年剪去辫子的青年有理想。胡适当年在上海失足喝了花酒，决心自新，后来到美国学习“再造文明”，因此成了思想家。现在许多留学生是在国内花酒喝得不过瘾，于是才想到去国外继续喝。他们将蓝波的情结解释为，“花酒在他处”。

　　为了喝好花酒，有些留学生便加入了打劫队，打得同胞魂飞胆丧。近两年，新西兰屡次发生华人学生被绑案，种类之多足够发行一份中文版打劫周刊。这些“老鼠屎留学生”无一不符合法国媒体对巴黎华人偷渡团伙成员的描述，“多是20多岁的年轻人，大都来自中国的大城市，特点是游手好闲，残忍毒辣。”

　　“文化黑锅”的谶言

　　柏杨当年感慨：“各位在美国更容易体会到这一点，凡是整中国人最厉害的人不是外国人，而是中国人。凡是出卖中国人的，也不是外国人，而是中国人。凡是陷害中国人的，不是外国人，而是中国人。中国人的不能团结，中国人的窝里斗，是中国人的劣根性。这不是中国人的品质不好，而是中国的文化中，有滤过性的病毒，使我们到时候非显现出来不可，使我们的行为不能自我控制，明知道这是窝里斗，还是要窝里斗。锅砸了大家都吃不成饭，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可以顶。”

　　柏杨因此反思我们的文化，“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好像水泥搅拌器里的石子一样，运转起来之后，身不由主。”

　　在整理游荡在巴黎的中国“小团伙”材料时，不难发现这样一根“文化链”：在这些团伙中，有些人本身就是偷渡客，受过蛇头的折磨，现在，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他们的同胞。“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劝诫对这些中国年轻人没有任何道德或经济学上的意义。这是帮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他们相信“铁打的华人流水的窝”、“有华人的地方就有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华人吃华人”。

　　同类相残，与其说是内耗，不如说是自杀。后果是造就无数不幸的人，并循环放大，演化为一个不幸的社会、不幸的国家。当我们缕析非法移民何以融入黑帮时，不妨观照那些在非正义程序下失败者的命运。他们一旦走投无路，就会像因卖血染上艾滋病毒的无辜乡下人，在举目炎凉时，藏着针管逛街，“被逼着报复社会”。道理是浅显的，如果我们的文化有问题，我们纵容并豢养这种文化，必然也会遭到这种文化的报复。

　　曹植有首七步诗，以帝室之高诠释了中国人“窝里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叹的是，吾人常常热衷于体味句中险恶的现实，收获轻佻的诗情与斗志，却无视命运深藏其中的玩笑。

　　——这就是我们“文化黑锅”的谶言。如果不想再背这“文化黑锅”，做同类相残的猛兽，如果想置身于轻松进步的社会与人生，就索性砸烂了吧！

　　本刊授权新浪网独家发布，未经《南风窗》同意任何报刊及网站不得转载，本刊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如需转载，请与南风窗联系。

　　绝对大奖！订非常笑话短信，送数码摄像机！
　　注册新浪9M全免费邮箱
　　新概念英语 口语 出国考试 考研暑期限时优惠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亲密接触，激烈搏杀，包你爽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