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霖(《环球》杂志总编辑、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

　　以色列军事情报机关历来以暗杀活动和定点清除见长，但凡被其列入死亡黑名单的人，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当然，以色列并非没有失算和失手的时候，更有错杀目标和误伤无辜者的记录。

　　本月6日，以色列空军出动F-16战斗机对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精神领袖亚辛实施定点清除，但亚辛与死神擦肩而过，只受了点轻伤。

　　舆论普遍认为，这是以色列又一次失手。但笔者认为，这里面有许多疑问和玄机，那就是，亚辛大难不死，并非以色列无能，而是不为，是以“清除”之名行“警告”和“发泄”之实。在以色列领导人看来，亚辛固然“可杀”，但留他一命更符合以色列的利益。

　　从理论上说，亚辛和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都早已上了以色列的暗杀名单，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名单不但有亚辛，而且有目前被以色列和美国看好的阿巴斯，以及8日被阿拉法特任命取代阿巴斯的巴勒斯坦自治议会议长库赖。

　　从实际操作来说，以色列既然可以在2001年8月炸死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人阵)总书记阿布·阿里·穆斯塔法，就同样可以敲掉亚辛和阿拉法特，因为他们都属于最重量级的巴勒斯坦政治领导人。以色列杀穆斯塔法而留亚辛和阿拉法特，这里既有人阵在巴解组织中的弱势地位因素(杀他不会引起巴勒斯坦人强力和大规模的反弹)，也有人阵过去和以色列结下的深仇大恨。虽然以色列已经把亚辛和阿拉法特宣布为“敌人”，但他们的个人命运更关乎以色列的切身和长远利益，因为亚辛和阿拉法特几乎瓜分了数百万巴勒斯坦人的忠诚。

　　从技术层面来说，同阿拉法特一样，亚辛是以色列最容易刺杀的目标。亚辛长期坐在轮椅上，而且多半情况下乘坐一辆固定的吉普车出行，上下车要靠助手般动，只要以色列想在他出行的时候动手，亚辛是断然无法像其发言人兰提西那样可以跳车而逃的。

　　亚辛常年一袭白袍，从不化装和更换装束，装束和外表特征多年不变，只要以色列想动手，也不会出现选错目标的问题。

　　亚辛长期住在加沙城南萨卜拉区的一幢二层小楼里，深居简出，也经常在那里召集手下各路干将开会，如果以色列想把他和那些助手连锅端掉，只需要确定他们在家并用一两枚阿帕齐直升机挂载的“地狱火”导弹便可解决问题，或者派特种部队在装甲车掩护下直接下手(因为以色列装甲车和特种部队可以轻易进出加沙城腹地，更别说加沙城郊了)。

　　以色列这次出动了F-16战斗机，动作可以说非常大。在我的亲身经历中，以军多次出动F-16或F-15战斗机轰炸加沙的巴勒斯坦目标，曾经使用过以色列武库中最具破坏力的常规导弹——重达2000镑的激光制导导弹，导弹落处不但3层高的大楼被夷为平地，就是邻近的楼房也被震塔半截。当然，以军使用这类重拳的目标多半是人去楼空的巴勒斯坦安全机构和政府机关。F-16袭击的杀伤力之大还可以从去年的一次血腥事件中得到体现，以军为了清除一名激进组织负责人，夜间向加沙一居民楼发射导弹，炸死包括14名妇女和儿童在内的15人，炸伤100多人。

　　此次以军袭击亚辛所在的大楼，只发射了一枚550磅重的激光制导导弹，伤及包括亚辛在内的10多人，可以说是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空袭行动。当然，有人认为这是以色列为了避免造成过多伤亡、免受国际舆论谴责而选择了杀伤力小的导弹。但是，正如上面分析所言，以色列可以非常容易地在路上或在亚辛家实现这一效果，而不必冒险在一个人口聚集区对亚辛下手。退一步讲，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只要以色列刻意达到一个目标，是不会过多考虑附带伤亡的。

　　用轻型导弹可以有选择地摧毁一幢楼房的局部或某个楼层而不至于整个楼房倒塌，可以做到轰炸而不伤人或少伤人。在以色列密探无处不在的特定条件下，F-16飞机是完全可以及时得到亚辛当时的具体位置而修正和确定弹着点的。据知情者讲，以军导弹落下之时，亚幸已经离开大楼，如果是这样，更能说明以色列情报信息的快捷和准确(巴勒斯坦人的习惯做法是，每当以色列飞机出现并低空盘旋时，他们多半会离开车辆和建筑到空地上躲避)。过去，以色列曾在定点袭击过法塔赫西岸地区书记巴尔古提的车队而没有伤到他的半根毫毛(此人已经被捕入狱一年左右并有希望很快获得释放)；以色列也曾在解放巴勒斯坦民主阵线(民阵)副书记萨莫拉伊“碰巧”不在家的时候炸过他的宅邸。对于这类重量级政治人物的军事行动，的确不能简单地用“失误”来给以色列的行动打分，而是要从政治层面来考量。

　　有人说，以色列只所以选择6日对亚辛动手，是因为欧盟刚刚宣布哈马斯为“恐怖组织”，但是，别忘了以色列从来不把欧盟的政治立场作为它调整巴勒斯坦政策的杠杆，也别忘了巴勒斯坦这些影响中东和平进程方向顶级人物的生杀大权首先是掌握在以色列自己的手里，如果有外了的首肯和否定，那也只能是美国，而美国早就把哈马斯列为“恐怖组织”了。

　　再者，作为一个影响整个地区局势的爆炸性行动，那一定是以色列政治、外交、军事和情报等部门综合研究、评估和策划的系统工程，不是哪个领导人一时兴起而发号施令的冲动之举，即使这样的命令来自最高层，那也一定是有预案在先，只等时机和命令了。加沙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亚辛行动公开，居有定所，作为一个国家行为，以色列不会草草如此，故意留下笑柄？

　　亚辛究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受到以军的空袭，而且又轻松逃生，这个谜底只有以色列人自己知道。但这次充满了疑问和玄机的未遂“清除”不妨可以理解为以色列发出的一次军事示威，是对哈马斯等逼迫阿巴斯辞去总理职务的一次发泄和报复。它还可以是以色列向巴勒斯坦人和世界发出的一个强烈信号，那就是以色列只接受温和的巴勒斯坦领导人，只和温和的巴勒斯坦领导人打交道，顺我者猖，逆我者亡。

　　既然逆我者亡是以色列对待巴勒斯坦人的一贯政策，哈马斯又搞了那么多自杀袭击，为什么以色列还要一直留着亚辛？原因很复杂。简单地说，哈马斯当年成立是得到以色列认可的，也曾得到过以色列的资助(前以色列总理巴拉克语)，目的是要在巴勒斯坦本土培养起一支可以抗衡寄居海外的巴解组织的力量，分散巴勒斯坦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最终瓦解巴勒斯坦人的独立建国事业。如今，以色列的确为阿拉法特领导的巴解组织树立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也的确拉走了大约1/3的巴勒斯坦人，但是，哈马斯的极端斗争方式也对以色列安全构成了巨大威胁，这可能是以色列当初始料不及的。

　　当然，巴以间表面你死我活的斗争与较量始终掩盖着双方高层的政治需要、默契甚至幕后接触和交易，这就是作为冲突普通受害者最大的不幸和悲哀所在。曾有报道说，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一直通过第三方进行联系，商谈阿拉法特后的巴勒斯坦政治前途和权力分配。或许这些事实和信息可以帮助人们进一步思考亚辛遭袭事件的内情。

　　就巴勒斯坦现实而言，巴解组织和哈马斯两分天下，如果去掉亚辛并彻底摧跨哈马斯，巴勒斯坦人将可能全部站在阿拉法特的一边；如果除掉阿拉法特并导致巴解组织的彻底分裂以及自治政府的垮台，亚辛就有可能成为巴勒斯坦人的唯一领袖。在这两人都不愿意放下武器只选择谈判道路的前提下，上述任何一种后果对以色列来说都是非常可怕而必须全力避免的。权宜之计就是延续亚辛和阿拉法特的生存，既可以使他们相互内耗达到削弱巴勒斯坦整体力量的战略目的，又可以维持冲突的持续使以色列得到不回到谈判桌的理由。坐中渔利，静观其变，拖延和平和平进程也既拖延对巴勒斯坦人做出必须要做的让步，对以色列现政府而言，无疑是条妙计。

　　以总理沙龙7日表示，哈马斯所有的领导人都已被列入了“死亡名单”，以色列“将不遗余力地铲除这些恐怖分子”。巴以问题历来充满了变数、恐吓和文字游戏。亚辛也好，阿拉法特也罢，他们在以色列的掌股中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他们的前途究竟如何，很难逆料。有一点可以说的是，他们都是年逾古稀的人，都希望活得刚烈，死得悲壮，渴望着成为民族事业的“烈士”，而以色列会不会成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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