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口气吞下了伊拉克，但半年来的现实表明，伊拉克好吃难消化，使美国陷入政治、外交和安全泥潭。如何收拾伊拉克残局，各方如何调整关系实现自己的利益，颇为引人瞩目。

　　殷罡

　　进入8月份，约旦使馆、联合国代表处和纳杰夫阿里清真寺接连发生大爆炸，导致联合国驻伊拉克代表德梅洛和伊拉克最有影响的什叶派领袖哈基姆不幸遇难。遭到爆炸袭击的还有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和北部库尔德人的办事机构。以“基地”为骨干的国际恐怖组织制造这一系列惨案的目的，无非是让美英联军永无宁日，并企图挑起伊拉克全面动乱。不少人担心伊拉克会陷入大规模教派冲突，一些媒体也作了不必要的渲染，似乎内战一触即发。伊拉克会不会爆发内战？库尔德人会不会分裂出去？伊拉克人会不会全民起来驱逐美军？

　　什叶派和逊尼派不会打起来

　　逊尼派和什叶派形成于1300多年以前，但你死我活的伊斯兰教内战早已成为历史，两派分别在不同的地域占据着优势。一般来讲，阿拉伯国家的穆斯林绝大多数是逊尼派，只有波斯人的伊朗才是什叶派的天下。但由于同伊朗接壤，并且是一个人为制造的国家，除占人口比例约4%的非穆斯林之外，伊拉克这个阿拉伯国家的什叶派国民占了人口总数的58%，逊尼派只占38%，其中还包含了将近22%的库尔德人。也就是说，伊拉克的逊尼派阿拉伯人只占人口总数的16%或者稍多一些。

　　但这16%的逊尼派在伊拉克的历史上从来都是政坛的主导力量，即便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也是如此。1920年，当英国委任统治当局决定在两河流域扶植一个伊拉克国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伊斯兰教先知穆罕哈默德的直系后裔哈希姆家族，原土耳其人任命的麦加行政长官侯赛因的儿子费萨尔被立为国王。当时的英国人没有别的选择，因为费萨尔在同英国人携手推翻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带领阿拉伯军队一直打到大马士革，被阿拉伯人拥戴为叙利亚国王，但又被法国人赶走。英国人必须履行战前的诺言，给他一方天下，何况他是一个现成的国王。这个费萨尔就是个最纯粹的逊尼派。此后的伊拉克政权尽管多次更迭，但逊尼派一统天下的局面始终没有改变。

　　历史上，伊拉克什叶派为了争取更多的权益，曾多次向逊尼派的权威发出挑战。但在1958年之前的费萨尔王朝时期，教派冲突并不严重，一个原因是费萨尔的教派平衡政策做得比较好，另一个原因是什叶派信众要么受南方落后的大地主阶层控制，要么是沦落为城市中的贫民，而且宗教观念较强，总之在现代化过程中难以成为社会中坚，根本无力同逊尼派竞争。意识上的落后必然导致政治地位的低下，即便在复兴党内也是如此。伊拉克复兴党组织原本是什叶派无产者创建的，但当大量逊尼派知识分子入党后，什叶派领导人就只有被逼得退党的份了。

　　上世纪60年代初期，什叶派宗教领袖开始组建宗教政党。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1965-1975年流亡伊拉克期间，什叶派群众的宗教意识进一步得到加强。1968年复兴党执政后，执行一系列强硬的世俗化政策，进一步激化了什叶派同政府的矛盾。从1974年起，双方的矛盾转变为持续不断的暴力冲突。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成功后，伊拉克的什叶派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政府的镇压也越来越严厉。据伊朗方面和国际人权组织公布的统计，不同政府合作的什叶派宗教领导人几乎全部遭到暗杀和囚禁，只有极少数逃亡国外。结果是：1991年2月底至3月底，伊拉克南部的什叶派军队和民众趁海湾战争之乱，发动了规模空前的大起义，占领了包括巴士拉在内的伊拉克南部和东部几十座城镇达一个月之久，直至萨达姆明白了老布什并不想要他的命，这才调集了从科威特逃出来的共和国卫队，仅在什叶派圣城纳杰夫和卡尔巴拉就杀了3万人。

　　现在，什叶派在历史上第一次有了平等参与国家事务的机会。无论是在7月13日组建的临时管理委员会还是在8月31日成立的临时政府里，什叶派代表的人数都与他们的人口比例相符。什叶派无疑是倒萨战争最大的受益者，他们整体上选择了同美英占领当局合作，尽管矛盾是避免不了的。正因为如此，逊尼派的“基地”组织才将伊拉克什叶派最有影响的领导人作为恐怖袭击的目标。“基地”组织选择了什叶派最神圣的城市纳杰夫和最神圣的清真寺作为袭击地点，造成了什叶派信众的惨重伤亡，实在是做了一件大蠢事，不仅激怒了全世界的什叶派信众，而且帮了美国的大忙。须知穆哈默德的女婿阿里是什叶派最尊崇的先贤，而纳杰夫的阿里清真寺对什叶派的重要性则远远超过了耶路撒冷的阿克萨清真寺。

　　不错，纳杰夫大爆炸发生后，确有一些什叶派信众呼喊“复仇”。但我们应该想一想，难道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复仇吗？

　　在逊尼派一方，他们担心的是什叶派影响的过度膨胀，根本谈不上对什叶派有什么威胁。何况，伊拉克未来的教派关系正在各派代表的共同筹划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伊拉克怎么能发生大规模的教派冲突呢？

　　库尔德人不会制造分裂

　　伊拉克战争之前，库尔德人的动向一直是媒体上的大话题，关键是库尔德人是否会趁机独立,伊拉克是否会发生分裂。实际上，库尔德人是绝对独立不了的，不仅所有相关国家不允许他们独立，他们自己也早已放弃了独立的念头。

　　伊拉克库尔德问题始于1926年。是年，土耳其敌不过英国人的压力和库尔德人的武装反叛，被迫同英国人签订条约，将以摩苏尔为中心的库尔德斯坦南部7万平方公里划入伊拉克版图。二战期间，分散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库尔德人一度联手行动，试图建立独立国家，他们的后台是德国人。起义被英国人扑灭，伊拉克库尔德运动领导人巴尔扎尼(现在的库尔德民主党领导人巴尔扎尼的父亲)逃往苏联。1946年，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又在苏联支持下建立了“马哈巴德自治共和国”，巴尔扎尼及其一万人的武装是这个库尔德自治国的骨干力量。但大国较量的结果是苏联收回了对库尔德独立的支持，世界范围内的库尔德独立运动从此同大国的支持无缘，此后各国的库尔德武装反叛无一不遭到严酷镇压。

　　1958年伊拉克革命后，巴尔扎尼领导的库尔德力量分别在1961年、1965年和1975年同政府军发生激烈交战，理由是政府不答应自治条件，或答应后反悔，但根本原因是库尔德人的自治条件太高。

　　1975年兵败之后，库尔德民主党发生分裂，派生出同政府合作的库尔德爱国联盟，双方对立严重，甚至相互残杀。1979年萨达姆亲政后，伊拉克国际环境恶化，库尔德人又在两伊战争和海湾战争期间大举兴兵反叛，但遭到萨达姆的铁血镇压，甚至动用了化学武器，但国际上无人声援库尔德人的反叛，只是谴责萨达姆的残暴。

　　1992年6月至今，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地区一直实行事实上的自治，库尔德政府、议会、军队、货币和基层民事机构一直运转得很好，而库尔德武装则是倒萨联军重要的组成部分。战后，库尔德人同什叶派一样，也在临时管理委员会和临时政府里拥有合乎人口比例的代表，但他们不仅没有提出过高的要求，反而是战后伊拉克最稳定的一个群体，发生在库尔德地区的恐怖爆炸事件只能促使他们同美国靠得更紧。

　　经过80年前赴后继的流血斗争，库尔德人明白了一个道理：民族自治是肯定可以的，独立是万万不可以的。这个道理伊拉克的库尔德人明白，土耳其和伊朗的库尔德人也明白。

　　当然，伊拉克的新宪法尚未制定，库尔德人到底会拥有多大程度上的自治也还没有明确。但有一点是可以预计的，这就是伊拉克库尔德问题有望得到长久解决。

　　伊拉克人民不会卷入内乱

　　有人分析过：对美英军队的袭扰来自三种人：一是萨达姆的支持者，二是既反对萨达姆暴政又反对美英占领的“独立反抗者”，三是来自伊拉克周边地带的“圣战者”。他们在4个月的时间里打死了近百名占领军士兵，不能说没有战果，但不要指望这样的战果会逐渐扩大，甚至影响伊拉克战后的政治重建和经济重建。萨达姆的支持者是极少数，为伊拉克人民所不齿，且越打越少。萨达姆的两个儿子被击毙后，由萨达姆王朝残余势力发动的有组织的袭扰会明显减弱甚至停止，一但萨达姆落网或被击毙，情况会进一步改善。至于单纯由于不满占领而投身武力反抗的伊拉克人会不会越来越多，那就要看美国人做得怎样了。

　　临时管理委员会成立后，伊拉克各地出现了一些示威游行，其中以什叶派宗教领导人萨德尔发出的反对声音最为强烈，每个礼拜五他都要发表反美演说，组织反美游行。萨德尔是什叶派有影响的派别传人之一。历史上的萨德尔家族一贯反对任何世俗权威，坚决主张在伊拉克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这种主张在得到一部分什叶派信众支持的同时，也受到大多数什叶派人士的反对，目前临时政府内的什叶派宗教领袖便对这位年方30岁的小领袖不屑一顾，而纳杰夫的一些居民由于担心小萨德尔闹得过头会招致占领军镇压，甚至要求将其驱逐。

　　萨德尔拒不参加临时管理委员会，并称其为“美国的工具”，说它是美国人任命的，不是伊拉克人选举的，因此是非法的。其实，历史上任何一个战败国的过渡性行政机构都是占领军任命的，修宪、选举和建立持久治理机构是下一步的事，不管谁是占领者，也不管日后的治理机构是什么性质。

　　战争有合法与非法之分。但目前的这个过渡性行政机构却不存在什么非法不非法的问题，只存在合理不合理或可行不可行的问题。而根据1949年生效的《日内瓦公约》，占领军不在占领区建立这样的临时管理机构而听任秩序混乱或干脆对占领区实施掠夺才是违背国际法的。现在，伊拉克临时政府已经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国际承认，伊拉克的政治重建正稳步发展。尽管媒体上不断报道伊拉克人是如何发牢骚的，是如何对美国表示不满的，但一个基本事实是：伊拉克各地和各城镇的临时行政管理机构已经基本建立。在建立过程中，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暴力事件。仅此一点，便说明伊拉克人民是在竭力避免战乱重起。

　　9月2日举行的哈基姆的葬礼更能说明问题。30万人什叶派信众长达180公里和延续两天的长途跋涉，居然平静得让媒体不愿意报道；而50万人的葬礼也完全无需美英军队维持治安，现场看不到任何外国士兵，伊拉克警察和什叶派自己的治安力量就足够了；参加葬礼的不仅是哈基姆的支持者，也有来自巴格达地区的萨德尔的支持者，甚至还有一些逊尼派人士。

　　连纳杰夫大爆炸这样的大事都无法使伊拉克人揭竿而起，“基地”组织和形形色色愿意看热闹的人还能指望伊拉克发生什么样的动乱呢？编辑/杨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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