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力民

　　世间有一种势力被冠之“黑”，它令人畏惧，遭人痛恨。但惟其黑，又让人“无可奈何”。就像光明与黑暗总是相互依存，有光才有影，有影才能验证光一样，也许它就是社会不可分割的另一面。记得一位爱看电影的朋友半开玩笑地说过，要想真正了解美国社会，至少要看看《教父》。朋友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我想，要真正读懂日本社会，恐怕也要深究一下日本社会“黑”的那一面。

　　早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学过“暴力团”这个词，知道黑社会组织在日本被称为暴力团体。后来看日本的电影，又了解到“压酷砸”这个听起来就带有几分感情色彩的词。“压酷砸”是日本对暴力团成员的俗称，意为流氓，但其实暴力团这种黑社会组织的能量根本不是一般流氓所能比拟的。

　　再后来作为新华社记者派驻东京工作，对日本社会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暴力团的性质、特点等，逐渐有了较深的认识。但老实说，由于暴力团的特性，笔者对其感性认识并不多，且感官和形象上的认识多来自影视形象，难免浮于表面。有时走在日本的大街上，看到身穿花衬衫，戴着墨镜，理了板寸并带点卷儿发的人，心想这可能就是暴力团。但又暗笑自己是按图索骥。不过，一次旁观经历让我着实领略到了“压酷砸”的厉害。

　　一次傍晚驾车出外办事，行至一路口，发现左前方停着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右前方斜着一辆黑色轿车，几个西装笔挺、戴着墨镜的家伙用脚猛踢出租车车头，并破口大骂出租车司机，说话时舌头还打着卷儿。估计是出租车抢了他们的路。平时出租车司机一惯横冲直撞，此时却任其叫骂，一声不吭。旁观的人没有人上前劝阻，更没有看见警察来管一管。这种情景在日本的街头是很少见的。我当时想，他们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压酷砸”吧。

　　日语素以暧昧晦涩著称，但对黑社会却一下点出要害：暴力。普通日本人一般都彬彬有礼，凡事礼让为先，因此“压酷砸”的举动就显得格外突出和令人生畏。不过，老实说，这次经历是我在日本工作4年多时间的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日本的黑社会组织一般不招摇过市和欺负老百姓，除了那些右翼团体(日本朋友告诉我他们其实有的就是暴力团)的宣传车偶尔开着高音喇叭，穿行于街道，你很难看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地下工作者。

　　但他们的确又是日本社会不能忽视的一个存在。日本一些金融专家们在统计“地下经济”规模时发现，包括暴力团非法收入等在内的地下经济，其规模可达17.1万亿日元左右，相当于日本国内生产总值的3.3%。金融专家们称，在日本经济总体受到通货紧缩压力而衰退停滞的情况下，地下经济是惟一欣欣向荣的领域。

　　不过，你要是认为黑社会成员都在花天酒地，那可就错了。一位熟悉暴力团情况的知情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随着经济的衰退，地下经济的规模也在缩小。那些开着奔驰，身着名牌西服，戴着劳力士，给女人买公寓套房，每天泡高级酒吧的黑道“大哥”已不多见了，即使有也是在电影里。暴力团成员的生活实际上也很简朴。他们的平均收入为年500万～600万日元，跟普通薪金阶层没有太大差别。当然，他们“享受”着不纳税的“特权”。

　　地下经济的相对繁荣实际上正是日本经济总体衰退的佐证。美国人甚至认为，日本经济的衰退与黑社会组织有关，日本的衰退属于“压酷砸衰退”型萧条。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因撰写《裕仁天皇与现代日本的形成》一书而获普利策奖殊荣的赫伯特·比克斯教授曾断言，日本的不良债权已成天文数字，对日本经济构成致命伤，而“不良债权”的产生和难以回收就是日本的银行干部、政府官员、经济掮客以及“压酷砸”们“合谋”的结果，正是他们造成了日本经济现在的积重难返。

　　据比克斯教授介绍，2002年年初美国一家投资公司因受到有暴力团体背景的右翼团体的威胁而不得不放弃对日本的投资计划，这一暴力团体因此一度在美国“声名显赫”。后来布什政府的奥尼尔财长曾组织专门调查小组，动员了联邦调查局调查人员进行秘密调查，结果令人惊愕。调查发现，构成调查对象的300家日本企业半数被“压酷砸”染指，而掌握着解决不良债权关键的公司有半数或与暴力团有合作关系，或与暴力团有牵连，甚至被暴力团直接控制。由于日本的许多腐败政治家在选举资金上有求于暴力团，或需借助暴力团的帮助对付政敌，他们不愿意触动暴力团的利益。银行则因回收不良债权时受到来自暴力团的威胁而退缩不前，呆账坏账问题遂成难以根治的顽症。比克斯教授说，美国政府知道“压酷砸”的力量已渗透到日本的政治家、政府官员、银行干部等各个层次，使不良债权的回收几乎成为不可能。美国政府更担心，暴力团控制的500亿美元左右的资金进入美国，会搅乱金融市场。

　　其实，日本警方对有组织的犯罪，尤其是威胁到国家安全的犯罪，并不是坐视不管。自1992年《暴力团对策法》实施以来，日本警方曾集中打击黑社会组织。日本警察厅年年公布的《警察白皮书》中都有暴力团对策这一章。但据警方2002年的统计数字，目前日本暴力团成员仍有8.5万人左右，其中3大暴力团是山口组、稻川会和住吉会。警方在总结近年来暴力团的特点时称，虽然自《暴力团对策法》实施后暴力团成员总数有所减少，但也出现了新趋势：3大暴力团组织势力扩大，出现垄断倾向；资金活动多样化，暴力团活动商业化并渗透到社会各领域；组织更加不透明，许多暴力团伪装成右翼。

　　日本警方的分析从一个侧面道出了暴力团这一日本社会的毒瘤始终不能被割掉的原因。其实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日本传统社会的组成部分。黑社会组织与右翼密不可分，而战前战后，日本政治的保守势力又与右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曾主导战后社会科学论坛的日本著名政治学家丸山真男1946年撰写《超国家主义的理论和心理》，分析以天皇为中心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思想源泉。战前日本的思想运动分成由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构成的进步革新派和主张进行日本式变革的右翼复古改革派，前者在20世纪30年代遭到镇压，后者构成战时思想主流。二战结束后，军国主义和民族主义遭到阉割，右翼和民族主义被迫采取“曲线救国”的反共和亲美路线，成为“体制右翼”。在历次劳资纠纷和安保斗争中，他们充当追随美国的日本政府的爪牙和打手，并与政界和财界相勾结以获得大笔资金。近年来，随着经济衰退后民族自尊心受挫和美国的利用，以国家自立为目的的民族主义再度兴起，在当今日本政治、军事和外交动向中积极充当激进思想运动的社会基础，其中不乏打着“忠君爱国”招牌、经常自称为皇民的暴力团的身影。

　　日本人历来就有聚则失控的盲从性，而“9·11”事件后美国在国际上推行强权即是真理的“以暴制暴”路线，无疑给日本民族主义者制造了可乘之机。他们积极鼓噪争取“集体自卫权”，实为要参加美国主导的集体制暴团体，实现梦寐以求的“打”出去目标。看来，美国“老大”手一挥，日本小弟往前冲的日子可能为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