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天波

　　美国广播公司(ABC)记者布莱恩•洛斯(Brian Ross)最近自己也成了新闻人物。他乔装改扮，将15磅贫铀从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通过船运公司运抵洛杉矶，并将此过程拍成新闻在美国举国纪念911两周年时播出，以此证明美国在浩劫两年后，其安全防范措施，尤其在港口安全方面，仍然存在很大漏洞。

　　贫铀过大洋

　　911后，反恐成了美国的头等大事。为此目的成立的国土安全部(Homeland Security Department)声称，使美国更安全的方式是“御敌于国门之外”，而国土安全的第一道防线应该是海外向美国输送货物的港口。国土安全部长汤姆•利奇(Tom Ridge)不久前还发表讲话说，由于美国特别加强了海外敏感港口的监控，美国自身的港口安全已得到很大改善，美国反恐的第一线是“在几千英里以外的国外港口”，安全措施“早在集装箱装船之前”就开始实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美国广播公司(ABC)头牌调查性报道记者布莱恩•洛斯和他的同行们立即设计了一个报导计划，向ABC高层请示并咨询律师得到批准后，他们将目标锁定在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印尼不但是全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基地组织活动最活跃的地区。要检测美反恐部门“御敌于国门之外”方略的有效性，雅加达的港口无疑是最佳选择。无独有偶，在ABC的行动小组月底将集装箱装船后一周，雅加达就发生了震动全球的万豪酒店爆炸事件，有13人死亡。

　　集装箱中除了一些家具外，还有ABC行动小组放置在一个柚木行李箱中的15磅贫铀(depleted uranium).富铀(enriched uranium)是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重要原料之一，但贫铀本身并没有危害，也是可以合法进入美国的货物之一。

　　美国环境与自然资源保护理事会(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将这15磅贫铀借给了ABC。该组织核物理专家科兰(Tom Cochran)说，富铀在通过美国港口的检测设备时释放出的信号与贫铀类似，就是说如果美国港口的检测设备发现不了这些安全的贫铀，那他们就不会检测出真正有危险的富铀。

　　ABC行动小组象其他货商一样，通过正常商业途径找到了世界著名的马士基物流公司(Maersk Logistics).该公司人员说随便他们往集装箱里放什么都行，而且强调他们提供的是“门到门”的优质服务。

　　就这样，这15磅贫铀7月底在雅加达装船，横跨太平洋，8月23日抵达美国西岸洛杉矶港口，顺利通过港口安检，然后装在卡车上大摇大摆穿过洛杉矶闹市，运抵仓库。事件浮出水面是因为卡车司机认出了布莱恩•洛斯，惊愕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洛斯说，这是ABC的一次报道活动。但司机还是通知了公司调度员，政府于是很快得到了消息。

　　媒体与政府对垒

　　美国政府得到消息后如临大敌，至少同时在美国5个城市展开了调查。海关人员深夜赶到ABC洛杉矶分部，要求他们交出有关物品和人员。美国广播公司随即自愿交出了那15磅贫铀供检查。当局指定的科研人员不久公布了实验结果，这15磅贫铀确实无害。

　　其它参与这次行动的人员也未得安宁。两名侦探在深夜突然出现在参与此次行动的摄像师在圣地亚哥的家中，询问他是否能交出录像带，而录像带在当时已经寄往ABC在纽约的总部，后来也没有交给政府。而向ABC行动小组提供咨询的物理学家科兰则在9月6日星期六的一大早就被联邦侦探堵在了自家的车道上。科兰的妻子以为丈夫遭到了抢劫，科兰则告诉侦探可以在上班时间到他办公室和律师一起谈。

　　双方在媒体上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展开了公关对垒。ABC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布了事件的全过程，并说最近的事件实际上是为检测美国反恐措施有效性进行的第二次尝试。去年，ABC用类似的手法将相同数量的贫铀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运到了纽约斯坦顿岛，同样没有被检测出来。

　　国土安全部发言人丹尼斯•墨非(Dennis Murphy)最近在接受采访时说，ABC此次试验一点科学性都没有，海关的设备是用来检测真正的危险物品的，既然此次事件中ABC行动小组放在行李箱里面的贫铀无害，海关当然就放行了。墨非还说，ABC没有如实填写有关的海关表格，构成了虚假陈述。

　　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墨非问：“难道记者为获取新闻就可以违法吗？”。

　　当事人洛斯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媒体评论节目“国际记者”(International Correspondents)采访时也承认，他们的集装箱在洛杉矶港口确实被确定为检查目标，但海关在检测后让其顺利通过。洛斯指出，海关曾向媒体和布什总统本人展示过这些“非常先进”的设备，声称即使极小量的敏感物质也会被侦测出来。而关于是否如实填写了有关表格，洛斯的解释是这次行动的意义就在于此，因为真正的恐怖份子决不会如实申报携带的物品。洛斯也不认为自己违法，因为“贫铀毕竟是无害的”。

　　ABC新闻部副总裁杰夫•施奈德(Jeffrey Schneider)说：“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我们不认为触犯了任何法律，因为我们没有主观意图去欺骗政府，走私违禁物品或逃避关税。我们只是想测试一下反恐体制。”

　　谁是谁非一石激起千层浪

　　ABC的此次行动在社会上引起了震动，调查性报道尺度、新闻采访中的道德困境，政府管理及媒体监督的关系等话题又重新登堂入室，讨论得不亦乐乎。

　　美国著名网络杂志“石板”(www.slate.com)专栏作者杰克.夏菲尔(Jack Schaeffer)说，运抵美国的集装箱每天有5万多个，人人都知道美国海关不可能将其一一检查。ABC的报道只是将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再告诉大家一遍，没有多少意义，充其量是场“表演秀”。

　　洛斯本人辩解说，这不是什么表演秀，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向社会提供了一份很好的“公共服务”，而且，行动是经过ABC高层认可并咨询了律师后才实施的。

　　CNN媒体评论节目“消息可靠人士”(“Reliable Sources”)主持人、《华盛顿邮报》媒体专栏记者霍华德•库兹(Howard Kurtz)得知ABC将要把此事公之于众后，马上就去采访了国土安全部，结果发现“对方反应强烈”甚至有点“本末倒置”。

　　“我感到奇怪的是，政府面对安全防范系统中明显的漏洞不是首先考虑如何去弥补，而是大谈特谈要把记者如何如何，甚至说要将他关进监狱。”霍华德说，“这将导致政府在公关上一败涂地。”

　　同时，霍华德指出，在很多调查性报道中，要不可避免地采取一定的“欺骗手段”，但如果自己面对ABC在此次行动中没有如实填写报关单所达到的欺骗程度，他可能会左右为难。

　　来自爱荷华州的共和党参议员查尔斯•格莱斯里(Sen. Charles Grassley)也对政府的表现表示不满。

　　“如果邻居告诉我，我们家仓库着火了，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感谢我的邻居把此事告诉我，然后赶紧去取水灭火。我感到难过的是政府的第一反应是先把冷水泼在邻居身上。”前CNN副总裁、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教授、“李•希尔自由媒体研究”主席(Lee Hills Chair in Free-Press Studies)斯图尔特•劳瑞(Stuart Loory)接受本文记者专访时，对洛斯的做法表示极为欣赏。他说，政府如果执意要起诉洛斯和ABC的话，这将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斯图尔特不认为ABC的行动是什么欺骗，因为如果要了解美国在监测敏感物质的非正常流动方面做得怎么样，远赴雅加达将贫铀运到美国来是能够全面真实了解这个情况的最佳方式。ABC和洛斯只不过是在尽力做好新闻而已。为此，有些做法就不可避免地要“现实一些”。国土安全部发言人墨非说，如果每个记者都用这种办法来测试政府从而获取新闻，那么政府就要消耗大量精力和时间来分辨谁是真记者，谁是恐怖份子。况且，政府掌握的案例显示，基地组织成员确实曾经冒充记者从事恐怖活动。墨非还问道：“难道为了测试银行系统安全的可靠性，记者就可以尝试着抢一次银行吗？”

　　斯图尔特对这些说法表示不能认同。首先，不会出现每个记者都采用这种办法来获取新闻的情况，只有极少数象洛斯这样优秀的记者才能把这种事情做好；另外，运贫铀不能和抢银行相提并论，因为抢银行是“明显不能被接受”的做法;并且，美国政府在如何对付银行抢劫方面已经有了大量的经验，而在如何控制敏感物质流入美国方面明显还很稚嫩，ABC和洛斯此次行动的意义恰在于此。

　　但是，斯图尔特也对“调查性报道有利于国家利益”来为美国广播公司辩护的说法感到不以为然。“新闻的目的就是把搜集客观全面的信息，然后把信息告诉大众，而不是为任何个人、政党、组织、主义的利益服务，这其中包括国家利益和所谓爱国主义，”他对《华盛顿观察》周刊说。

　　美联社最新报道说，联邦调查局的侦探会同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正在帮助洛杉矶地区检察官起草有关文件，准备起诉美国广播公司，但最终是否起诉将由司法部长阿什克罗夫特(John Ashcroft)定夺。而据美国广播公司网站报道，国土安全部高层官员已经致电美国广播公司,说“象卡车那么大”的放射性物质检测仪马上就要投入使用，就算是“少量而且加装了辐射屏蔽的贫铀”也会被检测出来。

　　本文原载于2003年10月8日第卅七期《华盛顿观察》周刊(Washington Observer week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