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京眼里，尤科斯石油公司和霍氏的罪恶主要不在经济领域，而在政治范畴

　　撰稿／卢宇光（特约记者）

　　10月末的莫斯科，平静中跃动着动荡的因子。25日，俄第一富豪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被捕，将这个古老的城市瞬间变成了世界瞩目的焦点。

　　10月27日，沉默了两天的普京总统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的政府会议上颇有意味地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他的腰包或者公司账户里有多少亿美元。否则，就不能保证公民依法纳税，也不能有力打击有组织犯罪，俄罗斯就不可能建立有效的税收体制。

　　此前，普京在接受俄罗斯和法国媒体记者采访时，曾十分形象地描述了他对付本国寡头的策略。“国家手里握着一根橡皮警棍。这根棍子只能使用一次，但它一下就会击中被敲者的脑袋。我们只是牢牢把它抓在手里，让人们不可小看它。等我们真被惹恼的那一天，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因为任何人都不能要挟国家！”

　　普京的这两番“表白”，似乎可被看作是对霍氏被捕事件的首次公开回应。同时，俄检察院在拘捕霍氏时对其提出了7项指控，其中包括诈骗、偷税、伪造公文以及拒绝与执法人员合作等罪名。但在10月28日，尤科斯石油公司国际合作部总裁尤里在接受记者专访时强调，这是普京为打击政治对手而采取的非常手段。

　　普京话音未落，反对派掌控的报纸《莫斯科时报》就发表题为“沃洛申无处可逃”的文章，矛头直指现任总统办公厅主任沃洛申。当时，他担任全国私有化过程中的负责人。同时，俄罗斯电力集团总裁、原叶利钦总统办公厅主任丘拜斯也急忙召开记者会，澄清有关事端——1991年11月，他曾被叶利钦任命为私有化部部长和国家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主席。

　　对于霍氏的被捕，大多数分析家倾向于一种流行的说法：即现年40岁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对克里姆林宫的执政者以及国有经济负责人构成了威胁。

　　为阻止一项关于石油征税的法律草案通过，据说他在俄杜马中使用了收买议员的手段；他公开反对政府有关石油管道的政策，并在同普京总统的一次公开会见中声称，国有公司中存在着腐败交易；他还毫不掩饰自己的政治野心。

　　分析家们认为，俄罗斯政府此次展开大规模的调查，尤其是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最大的可能就是背后的深层政治原因，是“克里姆林宫和亚反对派的较量”。

　　他们还认为，这一事件的幕后主使是克里姆林宫，为了稳获连任，普京总统给一向不支持他并有意进军杜马的霍氏来了个下马威。普京怀疑在商界功成名就的霍氏会进军政坛，在杜马大选之后争夺总理的职位，并且日后会威胁他的总统宝座。虽然普京现在的支持率高达70％以上，但是他仍需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

　　今年7月2日，自从霍氏的得力助手、梅纳捷普银行总裁普拉顿·列别杰夫被捕之后，一系列围绕尤科斯和与之相关的公司的调查便接踵而至，霍氏的噩梦也即时展开。

　　霍氏的要害

　　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发家史颇具“俄罗斯特色”，堪称苏联解体后在私有化过程中俄罗斯新贵的典型代表。

　　霍多尔科夫斯基出生于莫斯科一个普通家庭。1986年，他当选为莫斯科伏龙芝区共青团区委副书记。1987年，霍氏牵头组建了跨地区的青年科技创业中心，成为苏联时期最早下海经商的弄潮儿，刚开始的买卖也就是倒卖酒、牛仔服和计算机。

　　1989年，颇有经济头脑且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商业投资银行，从此财运亨通。

　　1995年，在尤科斯石油公司的拍卖中，霍多尔科夫斯基旗下的“梅纳捷普”投资银行以3.5亿美元买下该公司78％的股份。两年后尤科斯石油公司上市，市值达90亿美元。如今，该公司市值已高达200亿美元。

　　霍多尔科夫斯基赞同西方经营观念，在自己的公司中实行透明化管理。另外，他还向很多慈善机构捐款，因此在西方世界也很有人缘。尽管到目前为止，霍多尔科夫斯基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公开他的政治主张，但含而不露的霍氏今后无论是走到台前，还是隐于幕后，无疑是俄罗斯政坛上的重磅人物。

　　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要害不仅在于他有80亿美元财产，更在于拟议中的尤科斯同西伯利亚石油公司的合并一旦实施，他控制的新公司的股票市值将达460亿美元。考虑到俄罗斯上市公司资本化程度过低，新公司的实际价值起码是此数的两倍，那将相当于1998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的一半还多！不仅如此，新公司还将成为世界上掌握探明储量最多的石油公司——194亿桶，远远大于世界闻名的埃克森石油公司——111亿桶。这就是说，霍多尔科夫斯基将在不小程度上掌握国家的经济命脉。

　　但霍氏如果仅仅是守住他的80个亿，可能不至于遭受今日的牢狱之苦。要命的是，在拥有庞大的经济力量之后，他的政治野心日益膨胀并不断显露出来。

　　话说得太多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有巨大财富撑腰的霍氏开始与克里姆林宫大唱反调。

　　在经济上，他要求进一步的经济自由化，呼吁与美国增进关系；在政治上，他大张旗鼓地进军杜马，包括捐钱给反对普京的党派，聘请普京政策的批评家。

　　据俄媒体报道，霍氏同时为俄罗斯左中右翼的多个党派提供经费支持，他是俄罗斯自由民主党的主要经费提供者，同时也向亚博卢集团、右翼力量联盟、俄罗斯共产党提供经费。霍氏还承诺将向亲普京政府的统一俄罗斯党提供财力资助。

　　一些分析人士曾预言，今后俄罗斯的政治格局可能改写，议会中重要的可能不是党派的输赢，而是分别支持总统普京和支持霍氏的力量对比。而且，俄罗斯大亨们计划在议会内组建多数派，并推选他们自己的总理，以分散总统的权力。

　　而霍多尔科夫斯基被认为是最合适的总理人选。

　　此外，霍多尔科夫斯基还声称自己将于2007年退出商界。这一声明让外界普遍猜测：他可能有意参加2008年的总统大选。

　　但是，霍氏每发表一次激烈言论，克里姆林宫的司法绳套就收紧一圈。

　　今年7月4日，俄总检察院指控尤科斯石油公司涉嫌逃税漏税、转移资产以及卷入数起刑事案件，并在内务部的协助下，开始对该公司展开调查。当天，俄总检察院还传唤了霍多尔科夫斯基。

　　两小时的问话结束后，霍多尔科夫斯基告诉外界，此次谈话与尤科斯公司无关，但他拒绝透露谈话细节。一个星期后，俄内务部警察突击搜查了该公司位于莫斯科的办公室。

　　而在此前的7月2日，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得力助手普拉顿·列别杰夫涉嫌在1994年的一家肥料公司私有化过程中“采取诈骗手段挪用了2.83亿美元”而被捕。根据议会的建议，俄总检察院就此展开了调查。

　　8月，霍氏曾被传讯，要求回答关于公司资产的问题，但两个小时后他平安无恙、面带笑容地出来了。

　　随后的日子里，检察官和克里姆林宫的警察们包围了霍氏的公司，并且搜查他的办公室。9月20日，俄副检察长尤里告诉当地媒体，他们计划再次传讯霍多尔科夫斯基。

　　听到这个消息，霍氏在公司收入发布会上针锋相对地说：“如果检察官提出更多关于公司和股东的问题，我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但据俄罗斯分析师克里斯说，俄政府调查尤克斯和霍氏，主要还是政治原因。

　　为此，俄罗斯自然资源部已成立了一个专门部门，“它将主要审查尤克斯这样的大石油公司，和与其合作的外国石油公司，包括壳牌、埃克森－美孚等。”自然资源部副部长亚历山大说。

　　这一消息或许并不太妙。今年下半年，俄罗斯经济发展速度比上半年有所减缓，因为它的经济增长速度取决于国际市场的石油价格。上半年，国际市场石油价格仍维持在相对高位，而据估计，下半年国际市场上的石油平均价格将降为每桶26美元。

　　因此，无论这场斗争是不是政治较量，时机对俄罗斯和尤克斯公司都非常不利。因为该公司正在同国际石油巨头们初步接触，谋求合作。分析家们认为，尤克斯调查案的结果之一，就是外国石油巨头获得更便宜的收购价。

　　私有化进程仍将继续

　　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被捕事件，令俄罗斯商界越来越担心当局将重新审查过去的私有化进程。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很多俄罗斯巨头都是在当时混乱不堪的私有化风潮中发家的，一旦政府查起老账，他们大多难辩清白。很多人担心，普京政府会质疑1994年至1995年私有化时期所卖出的国有资产。俄罗斯几乎所有的大企业都是在那个时期通过收购国有资产起家的。7月中旬，俄企业主联名致函总统普京，表达了他们的担忧。

　　俄总理米哈伊尔·卡西亚诺夫随后向他们保证，政府只是起诉个别犯罪分子，不会全面审查上世纪90年代私有化期间达成的交易。观察家们认为，卡西亚诺夫正在安慰俄罗斯商界的不稳定情绪。

　　俄罗斯商界对霍氏被捕如此感冒，并非没有理由。1995－1996年间俄罗斯出现了别列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波塔宁、古辛斯基等“七财阀”，他们基本上控制了本国的能源和冶金工业与金融业，并在一定程度上操纵了舆论，成了掌握经济和政治大权的寡头。

　　2000年5月，普京就任总统两个月后，即先拿挑战其内外政策的古辛斯基和别列佐夫斯基开刀，以洗黑钱、侵吞国家财产和诈骗罪对他们提出起诉。两人拒不出庭，逃到国外，被俄总检察院通缉。当局随后又指控波塔宁等5名财阀侵吞国家财产或偷税。在寡头遭到震慑后，普京又施以怀柔手段，召见包括“七财阀”中多数人在内的经济界头面人物，达成两点默契：国家不修改私有化结果，不用暴力解决经济纠纷；企业家保证公平竞争，不对官员行贿。

　　因此，当霍氏遭“敲打”之后，这些经济寡头们又忧心忡忡起来。不过，卡西亚诺夫的表态已让他们有些安心：普京在打击了潜在政敌又赢得民心和民望之后，不会轻易触动俄大多数经济精英们的根本利益。私有化还将进行下去，但这一过程也不会是无限期的。普京政府宣布，它打算到2008年时结束俄罗斯的私有化进程。

　　在正在酝酿的这次新一轮的私有化进程中，俄政府打算全部出售在能源、渔业、化工、地质、石油化工、农业、机械制造、电影业、对外贸易、民用航空等一系列领域中的所掌握的股权。但是俄罗斯政府也同时强调，对于一些重要的保证国家安全利益的战略性企业，将不会对其进行私有化。这些企业仍将属于国有。俄罗斯政府期望到2008年时，通过私有化每年能为政府带来350亿到400亿卢布，这相当于11亿到13亿美元的收入。

　　不过，俄罗斯媒体也指出，现在预测这场政治斗争的最终终局还为时尚早。如果逮捕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主控罪是私有化过程中侵吞国家巨额资产，那么亲政府的丘拜斯、当年的总统叶利钦及其小女儿都将成为调查的重点，如此一来还有许多内幕被公布，会造成对普京正面的压力，对日后的总统大选不利。此外，霍氏与叶利钦家族曾有过亲密的关系，还不知是否会扯出另外的内幕。 因此，霍氏与克里姆林宫的对决还难分高下。这也似乎应验了霍氏曾对媒体说过的一句话：“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作者为凤凰卫视驻莫斯科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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