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势的沙皇

　　俄罗斯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及其尤科斯石油公司案件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他能有今天的所作所为，哪种力量发挥了更为强大的作用：是那个被狂热而忠诚的员工团团包围、被他们比作彼得大帝的总裁的狂妄自大，还是那个将彼得大帝杀人如麻、独断专行的作风牢记在心的男子的理想主义？他是一个试图诋毁俄罗斯民选总统的自负奸商，还是一个为了阻止俄罗斯陷入独裁统治宁愿赌上自由和财富的勇敢富豪？英国《金融时报》副主编克里斯蒂亚·弗里兰带着这些问题在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前不久对其进行了随行采访。

　　采访

　　今年9月底，为了了解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在这段非常时期的生活，我和他一起度过了两天时间。当时，他从莫斯科飞到圣彼得堡，参加在那里举行的石油公司总裁会议。

　　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一个态度优雅、说话温和的人。他长相英俊，有着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在紧张的时候常会咯咯地笑。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会时不时地出现一点口吃，每隔一会儿，嘴角还会不经意地抽动一下。但随着他的成熟和成功，这些毛病似乎都克服了。

　　我随同他和几名助手一起乘坐“图—134”飞机前往圣彼得堡参加石油大会。我们还没有坐稳，他就已气愤地扔下一张报纸，口里说道：“他(普京)又在违反宪法。”下飞机以后，当他的黑色梅塞德斯轿车从机场离开时，他对着手机洋洋得意地喊道：“好的。”这是从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打来的电话。俄罗斯政府对尤科斯石油公司发动了数百起调查。当时，托木斯克一家法院在其中一宗调查案中作出了对尤科斯石油公司有利的判决。霍多尔科夫斯基承认：“长期来看，这(判决)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偶尔取得一次胜利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当他走进石油大会会场时，俄罗斯另一位石油大亨点评了一下霍多尔科夫斯基新剪的短发。霍多尔科夫斯基脸上带着坚毅的笑容，开玩笑说：“我正等着他们把我投进监狱。”

　　发迹

　　由于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他必须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在这方面他表现得十分出色。在学着结交政府要人的同时，霍多尔科夫斯基还在学习如何赚钱。这位年轻学生进行了种种尝试。他开过一家学生餐馆，他还倒卖过电脑。后来，他的梅纳捷普银行利用俄罗斯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出现的漏洞大赚了一笔。通过银行生意积攒起财富的霍多尔科夫斯基为他的大手笔作好了铺垫。在俄罗斯所有工业和自然资源以极低廉的价格实行私有化之际，他的梅纳捷普集团几乎什么都收购。但真正的转折点是那项备受争议、暗箱操作的尤科斯石油公司私有化交易。这一交易使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资产由百万美元计变成以十亿美元计，他也从一个商人变为一个大亨。1995年，政府以远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把俄罗斯一些最有价值的自然资源出售给一小伙商人，其中包括霍多尔科夫斯基，希望以此换取他们的政治支持。这项交易几乎就是无偿转让，霍多尔科夫斯基的集团用了3.09亿美元购得尤科斯石油公司78%的股权。

　　俄罗斯商界无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我们的飞机降落时，一位乘务员走过来，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为保镖准备的手枪。

　　独裁

　　霍多尔科夫斯基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他通过排挤小股东来巩固自己的尤科斯帝国。赫米蒂奇资本管理公司的负责人比尔·布劳德解释说，霍多尔科夫斯基不是西方公司管理学的优秀实践者，原因是一大群人拥有公司的股票，他却不想让他们来插手公司事务。霍多尔科夫斯基继续打击小股东，其力度和手法使通常不易激动的莫斯科商界也为之震惊。他威胁小股东要增发股票，以大幅削减他们的权力，还设置障碍阻止那些持不同意见的投资者在重要的股东大会上投票。

　　俄罗斯人喜欢把西方知识与俄罗斯国产的残酷管理结合起来。在尤科斯石油公司，处处都体现出这种略微有些可怕的结合。在熠熠生辉的莫斯科总部大楼里，随处可见神经紧张、眼睛通红的外国人。

　　美国地质学家雷·伦纳德3年前刚刚加入尤科斯石油公司时吃惊地发现，他负责的项目总是同时也被分配给另外一个小组，以形成一种竞争局面。他说：“西方管理者认为这体现了极度的不信任。”如今，他在自己的部门里也建立起这种内部竞争机制。他说：“周一早晨的全体会议就像一场内战。”

　　霍多尔科夫斯基不会过多喊叫，但他接纳了“独裁主义”管理风格。他坚决抛弃苏联时代的工作方法，对员工进行系统性监督。20世纪90年代末他曾对我说，他在一个企业里安装了闭路电视，对于不称职的员工，他坚决开除，毫不留情。

　　参政

　　霍多尔科夫斯基为什么会从一个温文尔雅、拥有良好社会关系、不问政治的大亨，变成一个直言不讳的民主斗士，这似乎是个谜，甚至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我从他身上得到的最明显的线索就是，他说过：“是的，我在这方面曾经有截然不同的态度，但人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会成熟起来。”其他一些寡头政治家都热衷于富人们的传统消遣，如结交国际名流或摆阔显富。但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个人生活十分有节制，他带着家人到芬兰度假，住的房子和大多数中上阶层居住的房子没有太大区别。他认为继承来的财富会腐蚀人的心灵。他对我说，他计划给4个孩子每人只留下大约100万美元。他认为自己的第二项职业就是把他赚得的财富还给俄罗斯。

　　霍多尔科夫斯基以19世纪的美国强盗资本家和比尔·盖茨等当代慈善家为榜样。和他们一样，他把自己的财富投入到社会公益事业中。但在俄罗斯这个不成熟的民主社会中，公益活动具有政治含义。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做法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他直接参与政治，公开资助政治党派，支持尤科斯的一些重要股东参加12月的议会选举。

　　如今难以判断霍多尔科夫斯基和他的伙伴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难道正如批评者所说，他希望在即将到来的选举中赢得对议会的控制权，使自己成为俄罗斯的政治主人？他也许有这种想法。但不管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真实动机是什么，在7月2日，当俄罗斯警方首次逮捕尤科斯石油公司负责人时，一切都变了。自那一天开始，霍多尔科夫斯基的第二职业变为一种类似救世主的工作：他不会向克里姆林宫里的强硬派投降，他将来要取代他们的统治！(王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