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社科院中东问题专家 殷罡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反恐专家 李伟

　　采访人：《世界新闻报》记者 邓黎

　　最近一段时间，海湾地区相继发生自杀性袭击事件：这些行动有针对联合国机构的，有针对阿拉伯平民目标的，还有大量的、针对在伊拉克的外国占领军的。这一轮自杀性袭击事件，恰逢伊斯兰世界的斋月，因此有人把它称作“斋月行动”。恐怖分子将袭击对象扩大到一些人们原来想象不到的目标，说明恐怖组织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新一轮恐怖袭击也使人们意识到，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反恐”已经产生了负面效应。

　　“斋月行动”的背后

　　《世界新闻报》：最近的这一轮自杀性袭击事件，正好是从10月27日穆斯林斋月的第一天开始的。有人因此把这一轮袭击事件称作“斋月行动”。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刻意的计划？

　　殷罡：把这种现象定名为“斋月行动”还是可以的。这一系列袭击事件是一种刻意的安排，这种安排又是有一定基础的。伊拉克战争使伊斯兰激进组织得以与美英“恶魔势力”和“阿拉伯叛徒”直接接触并向他们发动进攻。现在距伊战结束有半年时间了，萨达姆的残余势力，以及海湾地区的宗教极端势力已经具备了再次发动袭击的条件。

　　在斋月期间，按照一般的规则，在伊斯兰内部是不开战的，因为大家在白天都要守斋、祈祷和反思自己，不会刀枪相向。但对“异教徒”和“叛徒”就不一样了。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前，以色列曾以为阿拉伯人在斋月期间，白天连饭都不能吃，哪有精力发动大规模战争呢？但叙利亚和埃及恰恰是在斋月期间对以色列发动了精心准备的、空前规模的全面反攻，把以色列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伟：首先需要指出的一点是，我们对发生在伊拉克境内的自杀性袭击事件应予以区别看待。鉴于伊拉克目前被占领的现实，应该把针对在伊拉克的外国占领军的袭击，归入武装冲突的范畴。但是，在伊拉克境内、针对联合国机构和伊拉克平民的袭击，就是恐怖袭击了。

　　就恐怖袭击而言，恐怖袭击活动都是呈波浪形发展的。因为一旦发生恐怖袭击，国际社会就会在一段时间里加强反恐措施，这使得恐怖分子不可能从容地策划和组织种种行动。但是在蛰伏一段时间后，他们就又会伺机而动。

　　“基地”及其相关恐怖组织的行动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在袭击行动中追求尽可能多的人员伤亡和尽可能大的影响。“基地”总是相继实施几起、甚至是跨国性的恐怖行动。“9·11事件”如此，1998年针对美国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使馆的恐怖袭击也是这样。而选择在斋月里进行新一轮恐怖袭击，正可以满足“基地”的需要。

　　“基地”组织有新策略

　　《世界新闻报》：最近的这一系列袭击事件，不管是针对联合国机构和阿拉伯平民目标，还是针对在伊拉克的外国占领军，其行动手法都十分相似。这是不是说明，无论是恐怖袭击也好，是针对占领军的武装袭击也好，其行动的实施者具有相同的背景？您认为这一系列的行动是有组织的吗？谁又是幕后的黑手？

　　李伟：就伊拉克而言，目前在伊拉克境内制造袭击事件的，主要有三股势力：其一，萨达姆政权的残余分子；其二，伊拉克战争后潜入伊拉克的“基地”组织成员；其三，战后来到伊拉克的、世界各地的其他宗教极端分子。而在伊拉克以外，则是“基地”组织的一些网点在实施恐怖袭击活动。

　　有迹象显示，伊拉克的几股反美力量在暗中确实存在相互协调和协作。他们可能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指挥机构或是正规的抵抗力量，但是伊拉克境内一系列袭击事件的作案手法，与“基地”组织在阿富汗训练营教科书上所介绍的手法如出一辙。

　　“基地”组织本身也有与萨达姆残余力量进行结合的现实需要。在伊拉克战争后，萨达姆的有生力量被打散了，但萨达姆政权的残余分子手里可能还有大量的资金。因为人们在战后伊拉克曾经发现过大量美元现钞，从中可以猜测，萨达姆带走了大量资金。

　　而“反恐”战争开始后，国际社会冻结了“基地”及与其有关的资金。本·拉登前段时间曾在录像讲话中呼吁，“所有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基地”组织过去一向资金充足，本·拉登这样表态是前所未有的，它反映出“基地”可能存在着资金问题。而恰恰是伊拉克，不仅提供了恐怖组织实施袭击的场所，还有吸引“基地”前往的资金。

　　殷罡：目前的行动绝对是一种有组织的协调行动，而除了“基地”组织以外，其他人是做不到的。

　　目前受到袭击的目标可以这样来划分：其一，在伊拉克的外国占领军；其二，被恐怖组织认为帮助伊拉克占领军维持秩序的国际组织，包括国际红十字会和联合国的一些机构；其三，被恐怖组织认为是“西方走狗”的高层次的沙特公民以及伊拉克什叶派穆斯林。

　　这样做一个直接的目的就是，打乱美国人在中东的部署，给美国造成伤亡和难堪。国际恐怖主义组织至少想达到这样一个目的，就是把美国人在海湾地区的阵脚打乱，迫使美国人撤出；至少要给他们制造很大的麻烦，无限期地拖延美国在海湾地区的所谓“民主改革”；但是他们有没有更高的目标呢？如果他们真的将美国势力赶出海湾，那么在伊拉克就可能出现过去在阿富汗已经出现过的像塔利班那样政教合一的政权。这一点，可能是这些宗教极端组织的终极目标了。

　　恐怖主义出现扩大化趋向

　　《世界新闻报》：“反恐”战已经打了两年多，但是恐怖活动却仍是一波接着一波，恐怖主义到底有没有受到遏制？为什么“反恐”好象越反恐怖事件越多了？

　　李伟：国际社会在“9·11事件”后采取了一系列重大的、前所未有的反恐措施，这些反恐措施取得了很多成果。恐怖组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重创，其活动空间受到了限制。

　　但与此同时，一波接一波的恐怖袭击事件也使人们看到，“基地”组织的第三代领导层已经浮现出来了。以本·拉登为首脑的“基地”组织第一代领导层，策划了“9·11事件”；以2002年印尼巴厘岛爆炸事件为标志，“基地”原来负责不同恐怖组织网点的中层领导，浮出水面。而目前在海湾，人们看到的则是原来处于基层的、直接从事恐怖活动的那些人在行动。

　　美国在伊拉克所进行的战争，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很多国家的宗教极端分子，他们既有可能去伊拉克从事恐怖活动，也很可能就地加入了一些恐怖组织。新恐怖分子的加入，正与当前出现新一轮恐怖袭击的高潮相吻合，也表明恐怖主义活动出现了扩大化的趋向。

　　殷罡：美国在中东地区推行“民主”，给阿拉伯世界造成了多方面的压力。其一，美国在中东追求的是一种世俗的“民主”，在这种情况下，宗教势力会受到根本性的限制；其二，所谓美式“民主”，对阿拉伯世界传统的君主统治和其他一些权力非常稳固的民族主义政党及其领导人也造成了威胁，他们对美国的民主改造意图是排斥的。其三，阿拉伯世界的普通民众，受文化传统和宗教意识的影响，对美国倡导的民主改造也不一定会轻易地接受。

　　但美国现在中东地区面临的困难，主要还是其方式和策略的问题。比如在伊拉克，美国人推翻萨达姆政权在军事上非常成功，但是在战后却犯了愚蠢的大错，那就是他们过于自信，解散了世俗的伊拉克复兴社会党、成熟的行政机构、军队、警察和情报机关等等，重头来过。在初期，伊拉克人可能会因为旧的压力消失而感到获得了“解放”，但是这种初期的轻松过去之后，他们就会发现，权力真空给反美势力乃至国际恐怖组织创造了渗透的机会。

　　如果美国人对萨达姆的国家机器加以改造利用而不是彻底拆毁，他们的日子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世界新闻报》：对海湾地区的反恐形势如何评估？

　　殷罡：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美国也好，沙特的上层也好，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也好，沙特和伊拉克的老百姓也好，都是渴望消除恐怖主义的。一个被忽视的现象是：在伊拉克，三大什叶派穆斯林有两大派参加了临时管理委员会，拒绝同占领当局合作的萨德尔派也大体上维持着理智和非暴力对抗的立场。在前不久恐怖分子制造纳杰夫阿里清真寺惨案之后，参加葬礼的数十万什叶派信众保持了令人难以思议的克制，空前规模的葬礼居然无任何意外事件发生，更没有出现媒体预言的什么“教派冲突”，这表明伊拉克人民是渴望安定的。

　　以“基地”为代表的逊尼派恐怖主义组织也做了一些天大的蠢事，它对国际救援组织、阿拉伯平民，尤其是针对什叶派穆斯林领导人和信众的恐怖袭击，激起了国际社会和伊斯兰世界主流的反感和愤怒。从技术上讲，国际恐怖组织扩大打击目标的一个后果，是国际社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集合起一个强大的反恐阵营。

　　但是由于美国所犯的错误，有些局面已经很难挽回了。恐怖主义在海湾地区的猖獗，以及它与反恐阵线的对抗，还会延续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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