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短期增长可能带来长期破坏的担心弥漫在整个媒体界中。

　　美国经济：冬天与春天的争辩

　　本刊特约记者连清川发自美国纽约

　　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最近出版了一本新书：《咆哮的90年代》(The Roaring Nineties)。在开端他就写道：“在咆哮的90年代，增长蹿升到整整一代人从未见过的水平。报章和专家们宣称这是‘新经济’时代，衰退已经成为历史，而全球化将把繁荣带给全世界。但是到了这个年代的末尾，这道所谓的‘新时代曙光’，却越来越像是经济运行中的短暂爆发现象，它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泡沫的破灭，这是200多年来资本主义的典型标志。”

　　这本意义并不在写作90年代经济史的书，直言不讳地道出了美国国内最为痛苦的现实：经济衰退和失业。

　　悲观与乐观之间

　　美国总统布什在11月8日和11日，在从北卡罗莱纳到南卡罗莱纳州的旅行中，对于经济的态度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洛杉矶时报》的报道说，在北卡他基本上不谈自己的经济成就，因为那个地方在最近几年里发生了大量的失业，尤其是它的经济支柱，纺织业和烟草业，均遭受重创。但是当他来到南卡的时候，他却大声地告诉他的听众：他的经济政策将使“事情变得更好”。

　　让布什这么快乐地宣称的原因是他接到了第三季度的经济报告：增长蹿升了令人惊异的7.2%，而同时创造了28万个就业职位。

　　当然，政府将这个重要转变归功于它的庞大的减税计划。

　　但是挑剔的媒体依旧疑问重重。《纽约时报》11月中旬的系列报道称，印第安那州为了创造工作机会，用财政拨款为企业免费建造基础设施，比如现代化的机场，但相关企业却在最近的滑坡中纷纷撤离，给政府留下了头痛症；在得克萨斯州，虽然政府的减税计划使国民手中有更多的钱可以用，但却有大量的中产阶级根本无法负担医疗保险；而在就业增长、旅业兴旺、财政丰收的亚特兰大市，经济模式依旧遭受到大众的质疑。其中最绝望的语句是休斯顿的一位议员在谈论医疗保险的时候这样说道：“现在遭受打击的人，是看起来像你我一样的人，穿得像你我一样体面的人，开着漂亮汽车、住在宽敞房子里的人，他们却负担不起每个月1000美元的家庭医疗保险。”

　　《波士顿环球报》(Boston Globe)的杰夫·马德里克更干脆地说道：“这个辉煌的增长不过是一个幸运的意外。经济不会永远呆在泥泞里，因为我们有着庞大的军事和安全开支，而且还有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减税计划——虽然他们把大多数的好处给了富人。”

　　对于短期增长可能带来长期破坏的担心弥漫在整个媒体界中。在所有关于布什计划的讨论中，人们自然而然地拿它和80年代时期里根所实行的减税计划比较。1981年里根同样推动减税计划，到1984年的时候经济增长率达到了7.3%。但这种繁荣实际上只是一个虚假的表象，对比起70年代，经济毫无前进。而布什的增长，看起来太像里根的了：大量的国防开支和大规模的减税计划，伴随着就业率的严重不足。

　　这其实也正是斯蒂格利茨的担心。

　　真正的冬天：信用危机

　　普通美国人关心的当然并不是枯燥的经济数据，而是他们真实的就业率，还有，他们手里的钱能够不断地增值。不过，这个11月使他们的冬天显得格外冰冷。

　　《纽约时报》记者史蒂芬·拉巴顿在11月16日这样写道：“每个星期，都会有新的错误被揭露出来，新的欺诈案件和新的高层管理人员辞职，他们曾经被公众认为是对于这个行业最为负责的一群人。”

　　他所说的产业是共同基金业(Mutual Fund)。这个行业所涉及的真正是美国的普通老百姓的血汗钱——他们的退休基金和教育基金。9500万美国人将7万亿美元交给基金经理打理，希望能够借助专家之手牟利。不幸的是，11月初，著名的纽约州总检察长艾略特·斯皮策(Eliot Spitzer)把这层美丽的画皮活生生地撕扯下来，让人们看到了整个共同基金业的肮脏游戏。基金经理们在应付那些老大妈、老大爷的烦琐要求时，早就在上下其手。他们玩一种叫“延迟交易”和“市场节奏交易”的把戏，利用世界各大交易市场停开盘的时间价格差和买卖共同基金组合的空间价格差，来为自己牟利。败露之后，斯特朗共同基金以及全球第五大基金普特南共同基金(Putnam)的CEO被迫相继辞职。

　　作为纽约州总检察长，斯皮策觉得联邦政府滥用了自己的职权。因为代表联邦政府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在与普特南共同基金达成的和解协议中，除了罚款和要求它进行改革之外，见不到对涉案高层进行起诉的可能性，也没有补偿投资者的条文，尤其没有要求它作出更加开放的承诺。“布什政府在上周的两个决定中，发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在他的价值体系中，公司的价值要高于普通美国人的价值。”斯皮策说。

　　但是S.E.C的前总会计师林恩·特纳(Lynn Turner)根本不觉得S.E.C能做成这件事，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他说：“它们是最有权力的机构之一。你在谈论的是那些很有钱的人。他们有影响力，在国会和政府以及他们的员工中都很有影响力。”而S.E.C自己在解释这件事的时候表示，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和能力来解决这个问题。

　　共同基金的问题构成了美国经济信用“病来如山倒”中加重病情的一次重感冒。当关于描述和反思安然丑闻和世通公司破产事件的书仍然在主导经济类书籍市场的时候，纽约证券交易所主席格拉索的高薪事件在8月又爆发了。CNN报道说，丑闻已经席卷到全球最有信用的投资咨询公司J.P.摩根斯坦利，它承认自己没有向公众披露足够的信息，同意接受5000万美元的罚款。《华尔街日报》则刊登了美国前驻法国大使费力克斯·罗哈丁的评论《自由、富裕和公平》，在文中他叹息道：“许多已经犯下了的错误，非常明显地和商业领袖们的伦理崩溃有着明显的联系。”

　　经济冬天，为了政治春天？

　　斯蒂格利茨在书中明确指出，造成如今美国大规模衰退的原因，是政府盲目相信所谓的“市场无形之手”的作用，盲目强调“最小化政府”，盲目进行“非规范过程(Deregulation)”。

　　而同时他也强调，当他在克林顿政府担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任的时候，“也许我们可以做得更多……但是当时的政治使它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获得更多成就。而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使那些认为政治对经济没有作用的人非常尴尬，那些以为所有的政客都一样的人也会有此同感。”

　　是的，经过了如此长期和严重的衰退，经济的恢复对于美国的民众来说，不管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都是值得欣慰的事情，这至少意味着他们可以从目前的失业和经济困窘中获得机会。但对于民主共和两党来说，却找到了最好的掐架话题。虽然媒体在名义上扮演着怀疑者的立场，到了真正需要表明观点的时候，两党的支持者都各自找到了说话的阵地。

　　著名的观点网站Slate在11月13日重点推出了《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杂志前记者丹尼尔·格洛斯的一篇评论《你可以恨布什，但爱他的减税吗？》。他强烈批评许多民主党的富裕人士，一方面享受减税所带来的经济好处，“作为一个经济策略，减税就是产生了效果。人们，尤其是那些高收入的人们正享受着更加富裕的生活，购买更多的商品和服务。但总统的计划看来并没有说服许多民主党人，尤其是那些高收入的民主党人，他们以此来煽动他们的反对运动。”格洛斯的意思很明显：反对减税，不过是一种政治需要而已。

　　被指控为党派偏见的包括《纽约时报》。它的专栏作家、哈佛大学的经济学教授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的新书《伟大的阐释》(The Great Unraveling)在排行榜上已经连续领先了好多个星期。但批评家们说:“他的大多数专栏文章都只是攻击共和党，而几乎没有批评民主党的。这已经使他成为了一种美国左派的象牙塔式的大众英雄。”给予克鲁格曼全部支持的《纽约时报》自然而然地被标明为反政府。

　　如果说民主党可以用克鲁格曼或者斯蒂格利茨这样的知识偶像来攻防的话，那么共和党实际上也并不虚弱。实际上，目前担任布什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任的格里高利·曼昆(Gregory Mankiw)是新凯恩斯主义的代表人物，全球畅销的经济学教材《宏观经济学》的作者，早在今年5月接受《时代》周刊访谈的时候，就非常肯定地认为经济增长和就业率问题在第三季度会有好转；对于财政赤字问题，他认为“赤字平衡是一种优先，但给人们工作也同样是一种优先”，只有减税计划继续下去，美国经济才能获得长期的利益。

　　就在大选气氛日益浓烈的时候，经济和就业的增长显然并不是民主党的好消息。但是，克林顿时期美国经济的好日子，仍是证明民主党人擅长经济的最佳证据。

　　对于美国民众来说，政治游戏太复杂，太难玩—尽管他们也是其中的玩家。无论春天是谁的，对于他们来说，在安全的寒冬依旧肆虐的时候，尽快地摆脱经济的寒冬，才是最大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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