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2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当天，美国军队刚开始对伊拉克进行空袭，新华社就以超常的反应，发出了“巴格达响起空袭警报”、“巴格达响起巨大的爆炸声”的快讯。这一消息的发布，比以反应迅速而著称的美国CNN电视台快了10秒！使新华社成为全球第一个报道伊战爆发的媒体。在那段战火连天的日子里，关注过伊战的中国人越来越熟悉一个伊拉克人的名字：贾迈勒·哈希姆·艾哈迈德。正是他，从巴格达发出了“领先世界10秒”的伊战爆发消息。昨天傍晚，这位“全球伊战爆发报道第一人”、新华社特约当地记者来到了上海。

　　45岁的贾迈勒刚刚游完广州，与记者谈起那里的野生动物园，他不由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们可以呆在汽车里到处开，周围好多各种各样的动物———巴格达动物园里可没有这么多，而且经历了今年的这场战火以后，本来就不多的动物也都饿死了”。

　　只要谈起自己的国家，这位浓眉大眼、外貌敦厚的伊拉克人总显得神情黯然。对媒体，他透露了全程经历伊战鲜为人知的故事，也讲述了自己对本国巨变痛苦复杂的心情，对战时与战后伊拉克作了令人唏嘘的年终盘点。

　　-贾迈勒简历

　　贾迈勒1958年出生。他曾两进两出新华社，最早和新华社接触是在2001年9月。那时他还在穆斯坦西里耶大学攻读英语翻译。当时，贾迈勒被新华社巴格达分社招聘为英语翻译，一个月后辞职。

　　2002年8月，贾迈勒重新被新华社巴格达分社聘为雇员，并接受英文和阿拉伯文新闻写作培训。

　　2003年3月17日，所有的中国记者奉命撤离伊拉克后，贾迈勒和其他四名新华社伊拉克雇员担当起了一线报道任务。3月20日，贾迈勒作为留守雇员通过海事卫星电话向新华社中东总分社报告了伊拉克战争爆发的消息，使新华社以十秒钟领先全球媒体。当日，新华社总社就宣布贾迈勒获得新华社最高奖项“社长总编辑奖”，奖金为一千美元，这相当于当时伊拉克普通公务员五年工资的总和。3月28日，贾迈勒被新华社聘为驻巴格达特约记者，同时兼任分社伊拉克籍报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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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迈勒看萨达姆与美国人

　　“我是个逊尼派穆斯林，但逊尼派能否当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伊拉克经历了20多年战乱，从一个富饶美丽的国家变成现在的满目疮痍。我们很害怕，害怕美国人不撤，担心他们处理不好宗派民族矛盾，把伊拉克拖向更深的内战深渊；我们都累了，都希望能像其他国家的人民那样过着平静、自由和安全的生活，更希望有个声音来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民主？怎样才能实现真正的民主？”

　　伊拉克人不会交出萨达姆

　　从布什宣布伊拉克主要战事结束已经8个月了，在12月14日美军公开宣称已活捉萨达姆的消息之前，都一直在当地悬赏2500万美元捉拿萨达姆。但贾迈勒对此表示，如果他知道萨达姆的行踪，是不会交出萨达姆的：萨达姆肯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伊拉克出现现在这样的状况，萨达姆应该受到惩罚，但是伊拉克人不会把他交给美国人。而且，如果有人给美军相关的情报，也会被伊拉克人视为可耻。萨达姆的结局应该由伊拉克人来决定。当然，前提是成立代表所有伊拉克人意愿的“民族团结政府”。

　　贾迈勒认为，大多数伊拉克人不喜欢萨达姆：“萨达姆倒台了，伊拉克人很高兴。正是因为萨达姆的决策错误，伊拉克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经历战争，伤痕累累。但是我并不认为他像某些外国媒体描述得那么坏。他最大的错误在于太相信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人告诉他真相，所以他作出错误的决定。”

　　对美国人不爱也不恨

　　战争结束，美国人占领伊拉克，对于这种局势变化，贾迈勒的态度很鲜明：“我对我的孩子说，要远离美国人。我并不对他们说要恨美国人，也不对他们说要爱美国人，我只是说远离他们。”而他本人呢，“我和英美军队有些工作上的联系，但我和他们绝对没有私人联系。”

　　贾迈勒接着说：“伊拉克人不喜欢被占领。而且美军占领伊拉克后，犯了很多错误，他们解散了伊拉克军队，不懂得尊重伊拉克人的民族和宗教习惯，此外，美国占领当局也不知道怎样管理伊拉克。这也是为什么袭击美军的事件经常会发生在逊尼派三角地带———巴格达、拉马迪和提克里特。他们随意冲进伊拉克人的屋子抓人；在街上拦住伊拉克男子、逼他们当众趴在马路上接受搜身；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难以容忍的耻辱。”

　　他还谈到，有一部分伊拉克人都认为，凡是和美国合作或为美国工作的伊拉克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因为他们在出卖自己国家的利益。因此许多伊拉克翻译、警察成为袭击目标。其实，这些人也不赞同美国的做法，但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决定要与美国合作，他们就觉得自己必须干好它。他们有时也很矛盾很痛苦。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很少谈论自己的工作与想法。

　　▲在全球媒体记者中最先发出伊拉克战争爆发消息的伊拉克籍新华社特约记者贾迈勒·哈希姆·艾哈迈德。他此次来华接受新华社颁发的“社长总编辑奖”，他是第一位获得此奖的外籍雇员。

　　-战时伊拉克

　　“我拿起电话发出快讯：巴格达响起爆炸声，美国对伊拉克开战。”

　　“我的家庭同千千万万伊拉克家庭一样遭受战时的苦难，所有的人都处于惊恐之中，我深爱着我的妻子和3个孩子，但做不到任何保护，还不得不离开他们，在街上到处跑。”

　　老兵经历成为记者优势

　　贾迈勒出生于伊拉克南部最大的城市巴士拉。回顾自己当战地记者的历程时，贾迈勒认为对自己帮助最大的是近十年的当兵经历。因为当过空军的观察员，贾迈勒认为，这段经历对后来当记者很有帮助。

　　3月20日凌晨5时，美国的48小时最后通牒到期前，巴格达市民还都在沉睡中，市区上空响起了让人撕心裂肺的警报。凭战场直觉，贾迈勒敏感地认识到这是战争开始的信号，于是他迅速通过海事卫星电话拨给新华社中东总分社：“巴格达响起空袭警报。”贾迈勒没想到，自己亲口发出的快讯就在短暂的瞬间，被新华社用7种文字向世界发出了消息，从而以提前十秒钟的优势领跑了全世界所有媒体。

　　自行车派上大用场

　　在伊拉克，自行车不是用作交通工具，而是进行体育锻炼的。没想到，战争爆发后，很多公路被炸毁或被美军坦克封锁，车辆无法通行。但又必须到街上了解战况，在美军占领萨达姆国际机场后的一天凌晨，他被激烈的枪声惊醒，认定交战地点离分社不远。贾迈勒就跨上分社准备好的凤凰牌28自行车，穿着防弹背心进发，果然看到了美军的坦克和装甲车以及从这些兵器中喷出的火光，伊拉克部队在路的另一端顽强反击。过了半个小时，枪战渐渐缓和，他拍拍身上的土，骑上自行车返回分社，向北京发出了《美军进入巴格达同伊拉克部队交火》的稿件。

　　用卫星电话随时面临死亡

　　新华社驻巴格达分社有很多电器设备，五六台卫星电话，几架碟型天线，本身就形成一个很强的信号源。在战争中，由于有这些通讯设施，新闻机构很容易被美军当作是情报机构集中轰炸。分社附近的伊拉克邻居们害怕受牵连，派了一名代表与贾迈勒交涉，希望不要再使用通讯设备了。在请示新华社中东总分社后，贾迈勒拿定了主意：平时关上电话，发稿时再打开。贾迈勒妻子把房间窗帘扯了下来，全都盖在了那些“大锅”上。真幸运，分社和贾迈勒最后都平安躲过了这场浩劫。

　　-战后伊拉克

　　“美国一直声称，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将伊拉克老百姓从萨达姆的独裁统治中‘解放’出来，但在我看来，战争只会给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造成伤亡，丧失亲人的痛苦要比任何伤害都大。”

　　恢复了“自由”生活更危险

　　战前伊拉克非常安全，夜不闭户。战后局面一片混乱，因为没有政府。对在街上到处巡逻的美军来说，到处都是爆炸、暗杀。对老百姓来说，遭入室抢劫特别多，还有拐骗、绑架、强奸妇女，造成无辜的平民伤亡；此外是全民失业，200万公职人员失业，四五十万的军队也解散了。随着政府瘫痪，整个社会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贾迈勒说，战争刚结束时，很多伊拉克人相信美国战前的承诺，期望美国能够给他们真正的“民主”和“自由”。但是，战争已经结束很久，美军并没有信守诺言，他们非但继续占领着伊拉克、阻挠联合国帮助重建，而且在他们的占领统治下，伊拉克的政治、经济、社会治安情况越来越糟，越来越多的伊拉克平民死于美军枪下。伊拉克在萨达姆统治的几十年时间里，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民主；现在，虽然美国人赶走了萨达姆，但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改造伊拉克，结果呢？物价飞涨、袭击不断、社会动荡，因此现在我们开始怀疑美国人在战前所描绘的“民主”，它就像一条黑暗的隧道，我们在里面痛苦地摸索，但不晓得隧道的尽头，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伊拉克人到底富还是穷

　　老百姓虽然挣的工资很少，但是家里都有积蓄，以前不敢买东西也是因为怕打仗。战后，家家都装了卫星电视接收器，每个都要二三百美元。伊拉克人家底还是很厚，海湾战争之前毕竟富有过，都有储蓄。

　　但就伊拉克经济来说，其实战前战后都有问题，所以战后伊拉克需要的不是重建而是新建。经历了两伊战争、海湾战争、经济制裁和伊拉克战争，伊拉克根本没有经济体系可言。目前就业情况非常糟糕，很多人失业赋闲在家，造成一个恶性循环。失业闲散人员越多，生活越困难，他们就越恨美国，也越容易造成社会不安定；而社会越不安定，许多行业就越难恢复正常运作，也就不会雇佣人们工作。巴格达作为首都，它的许多政府部门都还没有正常办公，而伊拉克许多支柱产业也没恢复运作。

　　有的伊拉克抵抗人士为了阻止美国人掠夺石油资源，经常破坏油田和炼油厂，使得伊拉克石油产业仍然处于瘫痪状态，很多人因此失去了就业的机会。机场也是如此。

　　-同事谈贾迈勒

　　谈起贾迈勒，他的“上司”新华社驻巴格达首席记者王波有着极高的评价。王波认为贾迈勒先生为人非常忠厚。在奉命撤离伊拉克之前，王波给贾迈勒留下三千美元，要他在战争紧急时刻离开分社去住酒店。当他们再回巴格达时，贾迈勒却从分社院子中原封不动地挖出这三千美元还给了王波。

　　对于埋钱这件事情，贾迈勒的解释是怕遭抢劫。他说，战后的巴格达非常混乱，到处是抢劫的，见什么抢什么。许多国家大使馆都被抢，中国使馆也未能幸免。为避免小偷知道这是外国机构后进行破坏，贾迈勒将挂在大门上用阿拉伯文和中文繁体字写的“中国新华社”的木制牌匾摘下，收了起来。同时，他还把分社资金和海事卫星电话包裹起来埋在院子里地下。

　　“其实我们给他的报酬也非常少，只有五十美元，而其他国家通讯社雇佣本地人的薪水却高达两三千美元。”王波说，“对此，贾迈勒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确实是一个热爱新闻事业的人，这常常让我们很感动。”

　　本文撰稿周东日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