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A萨达姆的“意外”出局

　　本刊特约记者 连清川 发自美国纽约

　　突如其来的萨达姆被擒，在圣诞节来临之前给美国增添了一些喜庆的气氛——至少对于政客和新闻界来说。CNN在12月14日凌晨5∶03第一时间采用路透社的新闻，拔得头筹，其后MSNBC在5∶17跟进，福克斯新闻网5∶27也开始直播。ABC和CBS在6∶00和6∶17分别以特别报道的形式进行了全天候的跟踪。在当天的美国主要电视网中，除了短暂的打断以外，基本上没别的节目了。当然，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大家的收视率都节节攀升了。

　　报纸虽然被CBS的老牌主持人安迪·鲁尼斥责为“令人失望”——因为当天没有任何一家报纸以“号外”来第一时间报道这个事件，不过在之后的几天里，萨达姆满脸胡须的样子统治了所有的报摊。纽约的小报们尤其兴奋，《纽约每日新闻》以一贯夸张的手法在封面上打着标题：《去死吧，萨达姆！》《纽约邮报》也不甘示弱地大写：“把他吊高点。”

　　不过，当最初的兴奋过去而认真和严肃的问题被提出来之后，这个看起来像是一个狂欢节的“萨达姆欢境”渐渐地发酵成了“萨达姆奇境”，所有的政客都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而尽管才狂欢了那么几天，所有媒体的声音也已由最初的近乎众口一词而开始“各执一辞”——尤其当萨达姆的审判和“美国在伊拉克接下来如何动作”被摆上台面的时候。

　　谁的审判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德国、日本和意大利的许多纳粹高级官员自杀，就是为了逃避审判的羞辱，山本五十六的两次自杀甚至现在还是日本一些右翼年轻人崇拜的行为之一。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让萨达姆在被捕的时候放弃抵抗和自杀的机会，现在他惟一可能面对的命运就是接受审判——防止萨达姆自杀是看守的最主要任务之一。

　　然而，如何审判萨达姆却成了难题。美联社的报道说，联合国现在急于恢复其在伊拉克的地位，秘书长安南曾急切地向美国表达此意。虽然伊拉克驻联合国的官员认为“联合国在不久的将来扮演伊拉克政治进程的中心角色是非常重要的”，但这显然不是美国的意思。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约翰·尼格洛庞蒂除了花言巧语以外，没有给联合国任何承诺。

　　当然，关于联合国是否参与审判的问题是联合国在伊拉克恢复权威的重要象征之一，而尼格洛庞蒂正是在这一点上模棱两可，就像美国总统布什多次谈到关于审判的问题，却没有给出关于时间和方式的任何信息，他翻来覆去一句话，“最重要的是，我想强调要建立一个公正、透明和专业的程序。”

　　但伊拉克方面却并不这么想。《纽约时报》12月18日的报道称，白宫已经承诺在6个月之后，当伊拉克已经通过宪法的时候，美国将向伊拉克方面移交政权。目前的伊拉克局势非常复杂，大多数伊拉克人并不认为目前主要由什叶派和库尔德人组成的过渡政府能够代表伊拉克人的利益—而美国的意思显然是将政权转交给正在和他们紧密合作的这批当地人手上。因而，过渡政府获得权威的方式是尽快对萨达姆进行审判。一位管理委员会的委员在接受加拿大的《环球邮报》采访时说，他希望在7月1日之前看见萨达姆被送上断头台。

　　即使在处死萨达姆这一点上，美国人的意见也绝对和伊拉克人有分歧。尽管总统布什和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都对萨达姆的命运出言谨慎，只是不断重复“公开和公平的审判”，但从美国政府和军方的中层人士透露的消息来看，至少美国方面也认为萨达姆是难逃一死的。不过，美国希望通过这件事来重新树立形象，尤其不希望审判萨达姆变成一种“胜利者的审判”，所以，各方面的分析都是，美国将通过几个月的时间来搜集萨达姆的罪证，这就意味着至少还要有几个月的时间进行审判。

　　美国人对于萨达姆的指控最多的是进行种族大屠杀。拉姆斯菲尔德在接受CBS《时事60分》节目采访时说，“萨达姆拘禁、折磨和杀害了至少30万伊拉克人。”但在号称有无数“万人坑”的伊拉克，美英联军到目前为止只发现了一个埋有4000具尸骨的乱葬岗。因此，搜寻证据的工作无疑还需要大量的时间。

　　英国BBC报道说，萨达姆可能遭到指控的罪名还包括：在两伊战争期间动用生化武器，杀害了2万名伊朗人——伊朗政府已经提出了对萨达姆的这一指控；对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人的种族屠杀。在库尔德人多次的反抗起义中，萨达姆被控告使用了生化武器和集体屠杀，造成了至少10.5万名库尔德人的死亡，上百万人逃离家园；1990年侵略科威特也将成为一项罪名；另外以色列国防部已经表示，他们愿意提供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萨达姆下令用飞毛腿导弹攻击以色列无辜平民的证据；还有一项重要的罪名就是阻挠联合国武器调查团的调查并杀害伊拉克科学家。

　　总部在波士顿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认为，一种可能的模式是仿效当年审判卢旺达种族灭绝罪，成立一个特别的国际法庭来进行审判，它的组成法官和检察官主要由伊拉克人组成，但会从国际上招募有经验的国际法专家和国际法庭法官来充当助手。可问题的关键是，美国政府根本没有表示要组织一个国际法庭进行审判，他们一再强调的是由伊拉克人来审判。伊拉克自身的法律系统现在是一塌糊涂，根本没有能力组织一次这样大型的国际审判；而如果由美国人自己来主导和挑选法官的话，那么，说到底，谁不愿意相信这还是一次“胜利者的审判”？

　　谁在被告席上？

　　虽然美国小报的叫嚣并不代表主流媒体的声音，不过在审判萨达姆这件事上，它们并没有太大的分歧。虽然主流媒体尽量保持身段，并不以侮辱性的语言来称呼萨达姆，但是像“前独裁者”这样的定语却难以避免，这也充分地说明了主流人群已经给萨达姆预先定罪了，审判方式的些少区别，并不代表审判结果的分道扬镳。但当媒体把眼光放到国内来的时候，态度就非常地耐人寻味了。

　　迄今我读到的最有意思的一篇评论却是来自BBC记者保罗·雷诺兹，题目叫《萨达姆将如何让西方尴尬》。开篇就这样说道：“对萨达姆·侯赛因的审判毫无疑问将会把他的罪行的许多证据公诸于众，不过他可能也会利用这样的一个‘论坛’，提醒世界的记忆，他曾经是如何地在伊拉克以外的地方得到了支持—无论是前苏联，还是海湾国家，甚至是西方。他会是一个政治事件，给那些曾经和他非常接近的国家和个人带来难言的尴尬。”

　　冷战时期的萨达姆几乎是全世界的宠儿，当然最大宗的军事援助来自苏联，不过，来自于西方的友好支持并不缺乏证据。英国、前西德、意大利都曾经在武器装备和技术上支持过萨达姆，还有经济援助—这些都是在萨达姆上台之后进行的。

　　法国总统希拉克是可能遭到指控的人之一。1974年到80年代中期，他和萨达姆的关系密切，数度相互往来。他经手交给萨达姆的东西有两座核反应堆，133架战斗机。当时法国40%的出口军火是销往伊拉克的。而在一封他亲手写给萨达姆的信中这么称呼道：“我亲爱的朋友……”

　　但可能遭遇最大嘲笑的人，还是亲自指挥攻打和擒拿萨达姆的人：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纽约地方周报《乡村之声》记者詹姆士·里奇威在题为《你抓到他了？滚开》的评论中极其辛辣、但证据确凿地就拉姆斯菲尔德和萨达姆的公私关系大加贬斥。

　　曾经在里根和福特政府中担任官员的拉姆斯菲尔德，是两届政府倚赖的对伊关系的专家、特使，他和现在他的囚犯之一、萨达姆的外交部长阿齐兹“关系甚为要好，并且百般逢迎萨达姆本人”。里奇威说，“根据美国政府公报，拉姆斯菲尔德本人在1983年同意‘我们和伊拉克有很多共同的利益’；而在两伊战争期间，他表示‘我们有意愿做更多的事情’。”这两个证据，前一个是在萨达姆“屠杀伊拉克人时期”，后一个是“屠杀伊朗人时期”。

　　面临尴尬的还包括现总统布什。ABC电视台记者戴安·绍伊尔在采访过程中多次提起攻打伊拉克的主要理由之一“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布什在美国军方已经放弃了寻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努力后，只能把答案设定在“预证其罪”的立场上。“如果他有机会拥有的话，他就会是一个威胁。”他回答说，“这就是我给你的解释。在‘9·11’之后，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是一个必须要解决的威胁，而在这个人被世界指控了12年之后，他终于被解决了。”可是他显然无法证明萨达姆拥有这样的武器，在被戴安追问之后，他只能这么说：“戴安，你可以不断地问这个问题。我告诉你，我为美国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萨达姆用过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侵略了科威特。而它不在那里的现实，意味着美国是一个更加安全的国家。”

　　逃离伊拉克？

　　当然无论布什的谎再怎么不圆，逮住萨达姆对他仍然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支持，12月中旬新发布的《华尔街日报》与NBC联合民意调查显示，他的支持率从52%以下迅速回升到了58%。而民主党的候选人就显得似乎陷入了尴尬。但是，《乡村之声》的里奇威却认为现在下断言实在为时尚早：“离2004年11月还有很长的路。萨达姆那时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古代的故事，他的被捕会被任何一件每天正在发生的事情所超越。”

　　《时代》周刊主编阿迪·伊格内修斯先生对我说，“我以为美国军队会在那里继续呆很多个月。这(萨达姆被捕)不会是攻击美国军队的结束，或者也不会是攻击软目标的结束。”几天来的事实证明了他的预言是准确的。

　　美国军队现在所面临的攻击还不仅是在伊拉克的，而且是全世界性的。美国情报部门早就证明了，现在发生在伊拉克的抵抗运动，根本和萨达姆无关，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移动通讯工具；而他随身携带的75万美元够支持几次爆炸？解释的理由只有一个：伊拉克抵抗运动的发生针对的是美国的占领；伊拉克人恨萨达姆的统治，并不代表他们欢迎美国人的占领。“他们为了地方的理由而战。有些人是逊尼派的激进主义者，他们也恨复兴社会党；有些是阿拉伯民族主义者，他们为被占领的命运而哭泣；有些人因为他们的亲人被美国军队杀死或羞辱而寻求一个报复；有些人担心“什叶派-库尔德统治”会使他们沦为二等公民。他们会继续战斗下去的。”

　　因此，占领军总司令桑切斯将军说他们的军队“至少还要在伊拉克多呆几年”。然而我的看法是布什总统肯定不这样认为—我指的是，这样的规模和这样的伤亡。目前美国在伊拉克的驻军是13万人，他们所面临的处境是游击战在使他们每天减员。“6个月之内是不可能(撤军)的，但是时间长了谁知道？”华盛顿《新共和》杂志的一位编辑这样对我说，他认为，如果伤亡继续持续下去，伊拉克就会重新变成布什的问题。实际上，民主党候选人克拉克将军早就在问：什么时候把我们的孩子们带回来？

　　所以，如果说布什的花言巧语依然是“在伊拉克获得完全的和平与稳定之前决不撤军”的话，那么他的算盘早就在为他的选举做打算。只有抓住萨达姆和美国人不伤亡，伊拉克才能真正地变成他的甜梦。

　　这就是他正在努力推进伊拉克制宪进程的原因，只有当伊拉克人自己的、无论是怎样的政府建立起来之后，他才能撤军。但前提是伊拉克自己的队伍必须能够控制局势。所以，现在美国军方的主要工作，并不是去打击游击队——美国军队显然在这个立场上只是防守反击，而是训练和组建伊拉克自己的军队，协助美国人迅速逃离噩梦。

　　6个月其实是一个极限，因为到了6月份，美国大选将会变成一场“刺刀见红”的血战，这时候伊拉克任何一个美国士兵的死亡都会是布什竞选的伤口。而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成功撤出的话，他的胜算就会更高一些。

　　桑切斯将军的“几年”，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状态，一种类似于在日本和德国的状态，保持形式存在，以便威慑中东。但6个月之后伊拉克是否安全和和平了呢？

　　那，就不是美国军方和政府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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