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周健／文 平伟／图

　　郑州电磁线厂，一个令人怅惘的老国企远去的背影。它的破产改制历程或许不是最典型的，但它所反映的国企改革问题却带有普遍性。仅从那些职工境遇的变迁来说，就足以打动我们的心灵。彷徨

　　坐落在日益喧闹的街市间，郑州电磁线厂如同一棵老树一样，越来越显得落寞和枯萎。

　　南邻陇海路，西面不远是郑州火车站，而东面、北面紧挨着的，就是一些低矮、陈旧的老居民楼。郑州电磁线厂夹在中间，有些四顾彷徨。

　　当然，它本身就是凄怆的。这个在建国之初成立的大型国有企业，在历史上曾一度被评为河南省利税百强企业和效益百佳企业，所生产的多种电磁线产品曾达到国内甚至国际领先水平。但是，这种辉煌只属于过去，由于“经营不善”、“负担沉重”，2003年11月26日，该厂经过职代会表决同意，宣告破产，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随即下达《受理破产案件通知书》。

　　破产，意味着许多矛盾随之结束。然而，令人琢磨不透的是，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却由此逐渐暴露，一场有关利益分配和企业“生”或者“死”的拉锯战揭开帷幕。

　　它，凸显了部分国企进一步深化改革的困局。虽非业内“主流”，但令人心弦震颤。

　　无奈之举

　　“当时说破产，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就蒙了，那感觉就像自己成了大街上的流浪儿。”谈起去年11月26日前后听到企业破产的情形，郑州电磁线厂的司机小王语气凝重。

　　小王还不到30岁，但已经在厂内干了10余年，主要开大卡车送货。由于车技娴熟，他并不害怕下岗了会找不到工作。他所担心的是，一旦那些在厂里干了几十年、只懂专业技术的老工人被推向社会，他们将凭什么讨生活？

　　11月26日，这一天注定要成为郑州电磁线厂历史上极为沉重的日子。许多老工人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家’没有了。”他们说。

　　郑州电磁线厂共有在岗职工200多人，离岗职工400多人，这些人的生活费用保障皆来自厂里。其中，一线工人的工资水平目前较高些，维持在每月500元左右，而一部分下岗在家的职工，每月仅有169元的基本生活费。

　　他们期望在企业破产清算时能拿到一些“保命钱”。

　　而这，也正与郑州电磁线厂现任领导班子和有关政府部门的考虑不谋而合。他们提出“破产改制”，并希望通过此举能使郑州电磁线厂置之死地而后生。

　　郑州电磁线厂企改办主任李培根向记者介绍，现在，郑州电磁线厂的资产负债率为160％，不走破产改制这条路，“没有其他办法”。

　　与他的话相对应，郑州电磁线厂一份拟订于去年6月的“破产预案征求意见稿”写道，该厂以每月40万元左右的幅度增加亏损，“企业已是扭亏无望，如果硬撑下去，亏损就要将净资产一块一块地蚕食掉，最后把净资产吃光了，我们用于补偿职工的费用就荡然无存了”。

　　郑州电磁线厂，已成一片“空白”而又喧嚣之地。

　　一声叹息

　　如今的郑州电磁线厂，如同它的历史一样，虽悠远却逐渐趋于黯淡，似乎要在滚滚经济洪流中躲将起来。

　　1955年，郑州电磁线厂建厂，属专业生产电磁线产品的国有大型二级企业。产生于计划经济体制下，该厂和其他众多国有企业一样，为国家和地方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官方的统计数字是：从建厂至今，郑州电磁线厂累计创利税2．2亿元。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郑州电磁线厂近几年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1998年的产量为1954．7吨，企业首次出现亏损，到了2002年，该项指标就下降到了684吨，5年中年下降幅度平均为30％。

　　资金严重短缺，丧失再生产能力，郑州电磁线厂同样无法让自己奋力前行。2002年2月底，郑州市某商业银行以压缩贷款规模为由，将该厂148万元的流动资金强行收回，企业不得不将已签订的供货合同退掉，开始进入半停产状态。

　　一种“恶劣的状态”在蔓延。目前，除生产唐山松下产业机器有限公司的芳香纸包线外，该厂其他产品几乎全部停产，生产规模仅为保本产量的1／5。

　　与此同时，郑州电磁线厂的潜亏和资产负债率不断增大，内债（欠职工的集资款、各种统筹金等）越积越多，人才流失严重，市场进一步萎缩。记者了解到，过去，该厂客户单位达300多家，现在则为数寥寥，产品销售范围也从过去的全国大部分省区退缩到邻近的部分省区。面对此情此景，有人在记者面前浩叹：“无论是严峻的生产经营形势还是其他难以克服的困难，都是我们企业累积下来的深层次问题。”

　　客观条件或者“体制、机制”的限制，或许无法突破，但如果是“人”的作用得不到发挥，那么企业的衰败只能不断加速。从1998年至今，郑州电磁线厂先后换了三任主要领导，按照一些职工的话说，“厂里的财务从来没有公开过。眼看效益一天比一天差，他们的车照开，手机照打，各种打的费用照报。大家愿意让企业破产，一个重要原因是对现任领导不信任”。

　　此话显得有些苛刻，但并不是捕风捉影。记者手头有一份郑州电磁线厂部分职工的“举报信”，内容涉及现任厂长蒋明志等人“私设小金库”。1998年6月，洛阳某电器材料总厂在一笔购销业务中返给现郑州电磁线厂厂长蒋明志等人现金16万元，这笔钱并未在公司财务账表上显示。后来经举报，检察机关和纪检部门涉入，案情水落石出。

　　记者就此向有关部门查询，确认实有其事。郑州市管城区检察院反贪局的说法是：“这笔钱入到小账上，我们立案时，已经花完了。他是严重违纪，我们移交给了郑州市纪检委。”而郑州市纪检委一位知情者也告诉记者：“这个案件早已处理完了。我们查明，这部分钱被拿去请客送礼了，并没花到个人身上。他的态度比较好，最后给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

　　作为国企负责人或集体领导班子，在一种产权并不明晰和法人治理结构并不完善的情况下，人们有理由对其所作所为给予细致入微的监督。不过，要让他们自己说起来，从过去到现在，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有难处，都有来自各方面或赞同或反对的声音，即使是推行改制，也显得举步维艰”。

　　事实情况是否果真如此？是非不足论，有关过程中的利益博弈却足以令人喟叹再三。

　　“两难”处境

　　去年11月26日，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破产受理通知书。但半个月过去，甚至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有关资产清算小组却还没有进驻。

　　与此同时，一个名为“豫发双环电磁线有限公司”的法人实体开始浮出水面，2月1日，其公章开始正式启用，并有一名来自河南豫发实业总公司的会计人员到郑州电磁线厂办公。记者了解到，目前豫发双环已“取代”郑州电磁线厂，开始在采购、供销等方面“发挥作用”。

　　河南豫发实业总公司是一家从事房地产和商业贸易的民营企业。早在前几年，该公司就曾与郑州电磁线厂合作，租用其下属郑磁宾馆用于服装批发贸易，并购买了其附近一块土地。此次，成立豫发双环电磁线有限公司，按照郑州电磁线厂厂长蒋明志的话说，“纯粹是为了帮忙”，“人家派会计人员过来，只起到一种监督作用”，“现在的生产经营还是由原电磁线厂的老班底来托管”。

　　按照1986年制定的《破产法》第二十五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非法处理破产企业的财产、账册、文书、资料和印章等；破产企业的债务人和财产持有人，只能向清算组清偿债务或者交付财产。很显然，由于清算小组迟迟没有进驻郑州电磁线厂，豫发双环利用此间隙持续郑州电磁线厂原有的生产经营活动，其合法性就受到了广泛的质疑。

　　“厂里的职工还要靠这吃饭。”郑州电磁线厂的一名老职工告诉记者，“一旦停产，工人们就会断米断炊，把负担推给政府，又显得极不现实。而且，几个月过去，这个企业会彻底垮掉，再想起来，难啊！”

　　但坚决反对豫发双环生产经营活动的一部分职工认为，豫发双环进来，有“国有资产流失”之嫌。

　　事实是否果真如此？记者掌握的情况确切表明，豫发双环的注册股东至少有3名与郑州电磁线厂现任领导有着亲属关系。许多职工早在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曾多次要求现任领导班子公示注册资料。

　　豫发双环唱的是不是一场“双簧戏”？这实在值得令人体味。据称，豫发实业早已觊觎郑州电磁线厂的现有土地，欲将其纳入商贸开发的整个体系当中。而现有的电磁线厂的设备、厂房将实行搬迁，新公司重组后，将吸纳现有的一部分职工就业。记者在郑州电磁线厂虽未亲眼见到有关方面向郑州市政府递交的报告，但却从部分中高层干部的口中证实了这一点。

　　这也就是说，在未来的资产处置过程（包括拍卖）中，豫发实业的“优先权”已然埋下了伏笔。

　　当然，按照有关方面的说法，此举“乃不得已而为之”。在决定破产之前，曾有多家企业前来洽谈重组意向，其中不乏像宇通、郑州电缆这样的大型企业。但往往是“一番洽谈”之后，这些企业就掉头而去。

　　个中原因无他，皆与郑州电磁线厂的债务负担、职工安置等有关。但话说回来，真的到了那种将郑州电磁线厂实行“管理层收购”的地步吗？“是不是仅剩下来的一些优良资产，也要被瓜分干净？”一位老职工语气凝重。

　　解决它，似乎是一个难题，而且一直悬而未决。悬而未决所带来的，是其中的矛盾一直如藤蔓一样滋生蔓延，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诸多波澜。

　　法理与情理

　　2月上旬，记者几次走进郑州电磁线厂，总也无法摆脱那种“日渐苍凉”的感觉。灰蒙蒙的厂房，大部分机器设备已经闲置；迎面走来几个身着蓝色工装的职工，在笑容之间隐藏的是眉头紧皱。厂门外，一路之隔的家属院亦是一片破旧，如一张老照片。

　　根据职工的反映意见，2月4日上午，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和郑州市经贸委的有关负责人赶到郑州电磁线厂，召集厂领导和部分职工代表举行座谈会。记者未获批准，没能进入会议室，但站在走廊上，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不断传来阵阵喧闹声。

　　“破产清算期间，我没什么职务了。所以你让我谈更多的东西，恐怕不行了。”2月13日上午，当记者在郑州电磁线厂企改办见到蒋明志时，他已是满脸苦笑。

　　就在1月14日，由郑州电磁线厂一个领导签字，该厂向外卖了重量为1．08吨的“废电机”。蒋说这是过去积累下来的一堆“废铁”，卖掉它是为了防止小偷翻墙而入偷东西。而一部分工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因为出门单据上明明写着“废电机”。

　　“这就是在这里做事的结果，”蒋明志在临出门时告诉记者，“每一项决策都会招来不同的意见。”

　　为什么会这样？他没说。但不管是目前表示支持的，还是持反对意见的，许多职工都会谈到一个信任感问题。而这，也的确让许多事情都变得举步维艰，甚至有些扑朔迷离。

　　等待，只有等待。那一种苍老的背影，令人看着心酸。

　　希冀，怀着一种忧伤去希冀。春天的到来，不知能否复苏人们心中久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