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特约记者陈言/北京、东京报道

　　是日本劳动生产率上升、物质生活富余了以后日元升值,还是日元升值带来了日本现在的富有

　　东京火车站附近有一座20多层的大楼——国际大厦。三菱电线公司总部就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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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总裁职位退下的阿岛俊一，走出国际大厦楼角，一阵寒风吹了过来，阿岛缩了一下身子，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我们公司设定的日元汇率是1美元兑113日元，目前日元的升值，有点让公司吃不消。”

　　从三菱、三井等财阀企业起家的日本跨国公司，每家都在一个年度里有几十亿到几百亿美元的进出口业务，且出口大于进口。对于美元兑日元的比率，他们比我们的感觉、感触要深刻得多。从1∶110涨到1∶105，如果利润是10亿美元的话，日本企业就因为日元的升值而少收了5000万日元。日本政府在日元上升时，要不惜一切地抛出日元，购进美元，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日元的继续上升，保护企业利益。

　　阿岛十分羡慕中国企业家，因为中国汇率是基本上稳定的，企业家可以不用过多的精力去关心外汇市场。阿岛还十分怀念过去那“如歌的岁月”，他40多年前进入三菱工作的时候，汇率也是固定的，企业一路凯歌般地发展。而到了30年前，汇率开始变动，现在日元比固定汇率时上涨了3倍多(1∶360→1∶109)。企业经营变得非常复杂了，总像有一团火在身边燃烧着，稍不小心就会被燎着。

　　日本央行的救火成本

　　2004年新年伊始，日元就又开始上扬。由2003年2月的1∶121上升到2004年2月的1∶105，简单地说一年内上升了近14%，日本经济再好，也没有14%的增长率，显然是人为地让日元上涨了。

　　企业叫苦不迭,日本银行(中央银行)开始出来救火。方法很简单，就是抛出日元,买进美元。市场上物以稀为贵:美元少了,价格就能上去，日元多了,就会贬值,日元飙升的势头就有可能减慢。

　　2004年1月30日，日本财务省发表了1月份(12月27日～1月28日)介入外汇市场所花日元的报告:71545亿日元(约等于5500亿元人民币。1元人民币约合13日元)。这是日本有史以来一个月内最大的介入额，而且并没有把日元的飙升拉下来。日本政府、央行的大规模抛售日元的介入方式，引起了欧洲各国的强烈不满。

　　2月27日，财务省发表了2月份(1月29日-2月25日)介入市场的日元状况:33420亿日元(约2570亿元人民币)。1月、2月的两个月，日本政府、央行花去的日元小计104965亿日元，相当于2003年全年介入所用日元(约200000亿日元)的一半。在如此不遗余力地介入下，日元汇率的飙升才有所回落，到3月3日18时，日元汇率下降到1∶110，也就是2003年9月的水平，远没有回到1年前，日本银行大概也根本没有指望能一下子退回去。

　　其实，日本政府、央行早就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击抬高日元汇率的势力了。今年做出了790000亿日元(近7万亿元人民币)的预算，而且在媒体大张旗鼓地宣传了一番，看哪家基金敢和日本政府豪赌到底。日本的经济复苏是以出口为主导的，日元升值就有可能让经济复苏夭折，不如此强烈地介入，日本就没有前途。

　　日本银行驻北京办事处首席代表露口洋介2月24日对《瞭望东方周刊》透露了日本银行的介入程序:“财务省外汇市场处处长根据日元涨落状况,指令日本银行介入时间及金额。当然外汇市场处的上面有财务处,财务处又直接听从财务大臣的命令。”露口还说,日本银行实际上是个执行机关,没有义务解释介入外汇市场的目的。

　　日元如何筹措?日本的做法是:财务省命令日本银行卖掉手头的美国国债，用到手的资金购买美元。1月通过此方法筹集了50140亿日元，2月还是用此方法得到49856亿日元。今年日本的预算是抛出100000亿日元的美国国债，但年初的两个月，已经把额度用完了,3月以后日本财务省只有追加销售美国国债，才能得到资金。目前救火要紧，日本政府不能想得太多了。

　　日本是个经济大国，能在干涉汇率时拿出美国国债来，发展中国家则没有这个财力。以日本拿出的干预外汇市场的日元金额来看，和发展中国家用盯紧某种硬通货的方法没有什么不同。日本的方法更复杂一些，被欧美国家说三道四的尴尬也并不少。

　　苦涩的日元升值史

　　日本的经济学基本上分为两大学派:一是近代经济学派(近经)，它基本上是在诠译国家经济政策;再一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派(马经)，它用批判的方法研究分析现有的经济政策。前一学派大多数学者对金融的研究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而后一学派的金融专家人数不多。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派中，能从理论上分析日元问题的人有两位，一位是专修大学教授二瓶敏，另一位是庆应大学教授井村喜代子。

　　在庆应大学的一个交流会上,二瓶教授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日元的飙升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85-1988年。这一阶段日元从238.54升到128.15，上涨了86.1%。第二阶段是1990-1995年,具体地说是日元从144.79上升到94.06,增值53.9%。1985年到1995年的11年内,日元上升了2.54倍。”日元如此强劲地上扬,不是靠提高劳动生产率就减缓日本生产能力下滑的。日本人纷纷去争夺总量有限的土地，去购买股票。日元上升的第一阶段，也是日本泡沫经济形成、泡沫膨胀的时期。日元上升的第二阶段，埋下了日本经济走向萧条的伏笔，以后十余年日本经济没有任何起色。这十余年用坐在一旁的井村教授的话说是“经济长期停滞”。

　　井村教授接着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日本政府为了维持出口，为了维护出口企业的利益，把大量货币投入到市场上，货币投入量与实体经济大大地脱节了。”如此大量的货币在市场上流通，日本所面临的经济问题，并不是通货紧缩，而是通货膨胀。

　　回顾日元汇率变动的30余年，有几件大事值得一提:

　　第一是1971年8月15日以后，日元升值，日本政府在决断上的错误使日本损失4508亿日元。8月15日以后，欧洲各国关闭了外汇市场，而日本继续开放了11个工作日，日本大企业、大商社、银行借机将手头的美元抛出，使日本银行蒙受了巨额的外汇损失。

　　第二是上个世纪80年代，日本修改了《外汇及外贸管理法》，日本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开放了金融、资本市场。1989年日本创建了“东京金融期货交易市场”，当时日本政府对金融衍生品特征与危险并没有多少了解，完全顺从了美国主导的新金融潮流。

　　第三是日本金融的自由化、国际化。在外汇及外贸管理法被修改之后，日本由过去原则上禁止外汇交易，转向原则上自由。日本国内的居住者(不再受国籍限制)可以自由地存取外汇，也可以自由地从外汇银行借用外汇。这样一来，东京的外汇市场1天内的交易额从1983年4月的125亿美元，一下子上升到了1989年的1152亿美元，交易量和纽约市场基本持平。日本的金融风险开始变得非常的大。

　　汇率的自由化，不仅使日本政府蒙受了巨额的损失，还在之后的金融自由化过程中，增加了金融风险。

　　日元苦尽“甜”来

　　日本银行北京办事处首席代表露口洋介双手交叉地抱在胸前，很自信地说:“现在日本人均GDP为3万多美元，和美国是一样的。如果还是维持在1∶360的汇率上的话，日本也就是人均1万多美元，根本算不上经济大国。”

　　是日本劳动生产率上升、物质生活富余了以后日元升值，还是日元升值带来了日本现在的富有?这是个蛋在前还是鸡在前的永远没有结论的问题。露口认为，日元的升值没有拖垮日本的工业生产能力，而是日本国内那些和国际社会并没有太大关系的部门(如流通、房地产、农业等)出现了衰退:日本出现了一个二元结构。“不过有一点可以说的，就是日元升值了，升了几倍，但日本并没有垮。”露口说。

　　露口也承认在资本转移的自由化上，以及在银行利率的自由化上，日本有很多经验教训。西方、美国的金融体制是资本主义在几百年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而日本只用了几十年。“在分析日本现在的金融体制时，我希望中国也能从历史的角度，重新总结一下日本的经验教训。”露口很有诚意地对记者说。

　　北京报摊上财经类的报纸杂志把货架塞得满满的，人民币汇率问题是众人注目的一个焦点。汇率的变动是与资本转移、利率自由化紧密相关的，中国的劳动生产率是否已经达到了上个世纪70年代日本的水准?中国的银行体制是否已经牢固?人们在议论人民币汇率时，应该有一个更加宽阔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