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消息特刊：参加中国抗日战争的最后一位在世外籍医生——保籍医生扬托·卡内蒂 （记者　马秀英 ）

　　1990—1994年我随丈夫在保加利亚工作期间，结识了曾参加中国抗日战争的保籍医生扬托·卡内蒂，他的中国名字叫甘扬道。甘扬道先生高大英俊，诙谐幽默，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第一次见面他用一双温暖的大手握着我的手，忽闪着孩童般顽皮的灰眼睛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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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饿极了，想吃中国饭，老伴不给做，天天叫我吃面包。”说完转向他娇小柔顺的中国妻子张荪芬不无得意地说：“这下我可有口福享了！”张女士在一旁微笑着说：“他最喜欢吃中国饭，包子、饺子、面条、炒菜，没有不爱吃的，甚至连臭豆腐都不放过。”甘扬道先生接过话茬：“臭豆腐可是好东西，闻着臭，吃着香，当年我们在中国就是靠它佐餐的。”此后，我成了他家的常客，而我最拿手的饺子、包子则成了他家餐桌上最受欢迎的佳肴。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这两位耄耋老人。掐指算来，甘扬道先生应该94岁，小他8岁的张荪芬也已86岁高龄了，他们的近况如何？身体健康吗？日子过得好吗？

　　2003年9月底我重返保加利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来到了他们所住的公寓楼，电铃旁边曾标有汉字“张”的名牌已不复存在，由主人掌控的大门开关也已失灵，我只好耐心等待看门人忙完自己的事再来给我打开大门。把我迎进房门的还是张女士那柔细悦耳的声音，但她的模样却已今非昔比，摔伤的腿已不再灵活，原本瘦小的身材也更加瘦小了。她告诉我，甘扬道精神尚好，头脑很清醒，语言也无障碍，只是行动不便，平时只能呆在卧室里。然而那天，当听说我带来了刚出锅的饺子时，他竟然一步步挪到厨房，坐在餐桌旁，哆哆嗦嗦拿起叉子，并示意给他盘中倒些中国陈醋，还要打开我刚带来的那瓶葡萄酒。看到老伴情绪这么好，张女士格外高兴，彼此间话自然多起来。言语中不知不觉又谈起了甘扬道在中国的那段令人难忘的经历。

　　“西班牙医生”来到中国

　　1936年，佛朗哥在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支持下，背叛了刚由民选产生的西班牙共和国，残酷屠杀本国人民。全世界53个国家的四万多有志之士组成国际纵队前往西班牙，誓用鲜血和生命维护自由的火种。然而，共和国最终失利，国际纵队半数以上长眠在西班牙低矮的橄榄树下。幸存者中有20位来自保加利亚、德国、罗马尼亚、捷克、波兰、匈牙利等国的医生被送到法国地中海岸的集中营，这其中就有甘扬道。　1939年，“国际医药援华会”到集中营招募有志反法西斯的医务工作者，甘扬道报名应征，和其他二十余名医生护士远涉重洋来到中国。虽然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西班牙人，但是，香港的报纸却给他们统统加上了“西班牙医生”的头衔。

　　在香港，“保卫中国同盟”主席宋庆龄接待了他们，并安排他们去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所在地贵州图云观接受任务。“西班牙医生”穿上红十字会的蓝制服，和中国医生混编成若干个医疗队，甘扬道被任命为第三医疗队队长，此后，他带领医护人员巡回在湖南、江西、广西、云南、贵州等地，开始了长达6年的战地救护工作。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甘扬道曾多次去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汇报工作，赠送捐款，并在王炳南同志引荐下，见到了周恩来。周副主席想安排他们这些外籍医生到后方医院工作，但被婉拒了。甘扬道说：“我们绕过大半个地球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就是为了到第一线参加反法西斯战斗，为什么要去后方呢？”于是，他们被留在了战区从事救护工作。　情洒抗日战场

　　医疗队冒着生命危险到离前线最近的地方开展救护，沿途公路遭到破坏，车辆拥堵难行，甘扬道他们靠肩挑马驮，携带沉重的医疗器械辗转于各个战场。当时的国统区民生凋敝、物资匮乏，甘扬道他们的医疗队非但得不到官方的重视和资助，还常常受到不应有的曲解和非难。然而，坚定的反法西斯信念让他们义无返顾、勇往直前。

　　他们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学习按中国方式用餐，吃惯了面包牛奶一下子改吃糙米咸菜很难适应，但他们很快习惯了，并且爱上了中国的咸菜尤其是臭豆腐，有时候士兵为他们抓条蛇改善伙食，那就是一顿佳肴了。他们住得也很糟，大家挤在一个破仓库里，睡梦中只要感觉身上有东西在动，就得立即起来把它抖掉，否则大耗子就会咬伤你的鼻子或耳朵。比起生活条件来，他们的工作条件更艰苦，没有病房、没有手术设备、没有足够的医护人员，更难找到翻译。为适应工作，他们刻苦学习中文，自己编写教材并亲自执教培训医护人员。他们还开动脑筋自己动手制造医疗设备，研制药品。讲起灭虱站和疥疮防治站来，甘扬道记忆犹新。他说，他们用黏土垒起灶台，架起特大号铁锅，准备一只大木桶，并利用当地的竹子搭起太阳能淋浴槽，让士兵一批批去洗澡，把他们脱下来的衣服统统塞进大木桶，再将桶架到烧开的锅上，桶里进去蒸汽后，衣服里的虱子就成群结队往外爬，掉到锅里全部烫死。甘扬道对中国的竹子情有独钟，说它嫩时是营养价值很高的食品，长大了可以用来盖房、架桥、做担架、编制各种器具。有时人累了、烦了，面对成片的竹林坐坐，心情就会开朗起来。

　　和中国姑娘喜结良缘

　　1940年，燕京大学护理系毕业的张荪芬怀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只身一人由北京绕道香港、越南，来到贵州图云观，参加了甘扬道一行的战地救护工作。张荪芬担任救护队的教官，负责护士的管理和培训。她能歌善舞、娇小柔美，还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甘扬道的目光时常追随着她。一次，张荪芬带领队员们唱歌，突然听到里面夹杂着一个不和谐的男声，原来是甘扬道，张荪芬上前纠正他，并对他说：“我还是先教你中文吧，中文说对了，歌也就唱好了。”这是甘扬道求之不得的，他不失时机地给心爱的姑娘唱了支俄文歌曲“共青团之歌”，唱完问张荪芬：“你有妈妈吗？”“有！她在沦陷的北京。你呢？”“我也有妈妈，她在德国法西斯统治下的欧洲。”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良久，两人又几乎同时说道：“只有打败法西斯，我们才能回到母亲的怀抱。”　这次接触使两个青年人的心灵沟通了，拉近了。以后他们经常在一起，每逢休息日他们就结伴去7公里外的贵阳看电影，听京戏，共同的志向和爱好使他们相爱了。一次，甘扬道突然问：“你愿意跟我去欧洲吗？”张荪芬明白“去欧洲”的含义，面对那真挚而期待的目光，张荪芬没有犹豫，坚定地回答：“愿意。”一桩异国恋情就这样确定了，1942年他们结了婚，第二年大儿子保中降生。抗战胜利后，甘扬道带着妻儿返回故乡。为表彰甘扬道在世界反法西斯斗争中的贡献，保加利亚政府授予他“共和国勋章”。1946年二儿子出世，取名保华。二人名字意在保中友好，保卫中华。张荪芬在保加利亚一直致力于汉语教学工作，不久前，她刚刚获得索非亚大学颁发的“蓝带勋章”，这是索非亚大学向优秀教师颁发的最高荣誉奖章。现在两位老人已是儿孙成群，五世同堂，他们的一个孙女在中国研修汉语，因成绩出色被中国某大学看中，目前已在该校就职。

　　“为200岁干杯”

　　说话间，甘扬道已吃进6个饺子，喝完一杯酒，他请我陪他再喝一杯，在得到张女士允诺后，我为他又斟满一杯。当我举起酒刚说：“为您100岁……”他立即纠正道：“不！为200岁，干杯！”看着老人坚定乐观的神情，我由衷地希望他健康长寿。要知道，当年参加过西班牙内战和中国抗日战争的20名欧洲医生中，现在只有他一人活在世上了！当我再次举杯为他对中国人民所作的贡献表示钦佩和感谢时，他思路十分清晰地回答，当年参加西班牙内战和中国抗日战争，算不上什么英雄创举，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果历史重演，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事业当做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精神……”毛主席对白求恩的评价不就是甘扬道的真实写照吗？

　　这次相聚后，我又数次去他家，每次照例带去甘扬道喜欢吃的饺子、包子。看得出他很想多吃一些，但胃口却一次不如一次了。从今年5月下旬开始，除了喝奶他不再进食，唯独饺子还可以吃进两个。看着老人日渐衰弱的身体，我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中国人民的忠实朋友甘扬道，保重！再保重！（完）（来源：参考消息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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