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颖

　　杜大爷是我的一位邻居，一辈子没当过班组长以上的官，也没中过彩票特等奖或培养出个考文科或理科状元或当歌星的儿女；更没有用眼皮拉汽车用舌头写书法的特殊技巧。可以这么说吧：当今电视所关注的内容基本上与他不沾边。但三天前，他老人家却上了电视，而且是一条重要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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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骑着新买的电动自行车经过家门口那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岔的路上，心里正寻思着这电马儿不烧油跑得一点也不比烧油的摩托车慢。突然就觉得前方的地面一沉，刹那间，他就觉得自己像一颗子弹，从自行车座上蹭地一下窜了出去，空中转体360度，落地，听见腿骨脆脆地响了一声。

　　幸亏他的身体还好，没有当场晕倒，只觉得左腿撕心裂肺的痛。这时，他看清楚了，在他刚才摔倒的地方，一口窨井正张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他心爱的电动自行车。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台摄像机，一个面色兴奋的女记者将话筒塞到他嘴边。杜大爷心想：都说现在电视台新闻竞争激烈，三环路上辗死一只狗摄像机都碰得当当当的。自己这才落地几秒钟啊？电视台就接到报料了？

　　女记者的普通话说得很溜很快，她连珠炮儿一样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伤着哪儿了？

　　杜大爷这辈子第一次面对摄像机，他知道那黑洞洞的镜头里会有很多人看着他，于是努力振作一下，说：左腿很痛，可能断了。

　　有人打了120，救护车很快赶到，到医院去照X光，果不出他的所料，左腿严重骨折。

　　当天夜里，全市很多家庭都通过电视机看到了杜大爷摔跤的镜头，电视台先后数次用慢镜头播放了杜大爷转体360度飞落地上的镜头。节目主持人津津乐道地告诉大家，这是多年难得一见的真实镜头，虽不如美国大片摔得专业，但绝对真实。

　　所有观众都对这个绝对真实而且难得的镜头津津乐道。只有杜大爷和他的老伴有些不同意见，他说：窨井盖被压坏了，给城建部门打个电话，半个小时就换掉了，这些记者愣是不愿这么做，而是架着摄像机等人摔跟头，真是太没道德了！哪有眼瞅人栽坑也不提个醒的？

　　这倒也是，但如果他提醒了您，那新闻又上哪找去？城里每天都要换好几十口窨井盖，可摔着的就您一位。您知足吧，没赶上我弟弟他们那家电视台，他们的新闻可是死一个人奖励100块钱啊！现在的新闻，您不懂！

　　邻床一位年轻人安慰他说。

　　杜大爷听完，就不再说什么了。他只觉得左腿一阵紧似一阵的痛。

　　照说，麻药时效还没过，不应该这样的。

　　《江南时报》 (2004年07月03日 第二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