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仲平

　　美欧曾一直被认为是一家人的特殊关系，但随着冷战后它们之间安全关系由以依存为主向以合作为主的变化，跨大西洋联盟松散化将不可避免。而欧盟扩大似乎更加速了这一发展趋势。这一过程实际上反映的是欧美关系“去特化”或“普通化”的过程。伴随欧美关系“松散化”和“普通化”的也许将是整个大国关系的“普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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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德等欧洲国家去年在伊拉克问题上与美国公开对抗表明，欧洲已成为国际舞台上一支日益重要的政治力量。今年5月1日，欧盟完成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扩员，成员国由15国增至25国。扩大的欧盟将在致力于内部一体化深化的同时，进一步寻求国际尊重和增强影响力。“大欧洲”将对大国关系发展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种影响对美国更有利还是更不利？

　　“新欧洲”不会过分亲美

　　新加入欧盟的中东欧国家将采取何种外交政策，对今后大国关系特别是欧美关系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毫无疑问，中东欧国家的“亲美情结”不会在加入欧盟后很快就消失。美国因素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会继续影响这些国家的对外政策。但同时我们有理由认为，去年在伊战问题上中东欧国家“一致挺美”是个特例。当时美国参议院正在对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7个中东欧国家加入北约的申请进行审批。倘若这些国家站在法、德一边，反对发动战争，其后果是可以想象到的。而现在这些国家都已如愿以偿，顺利“入约”。今后，中东欧国家的对外政策将更可能是一种在美欧之间寻求平衡、避免进行“非此即彼”选择的政策。甚至我们可以进一步说，如果再出现在欧美之间进行选择的类似情况，那么它们更有可能选择“老欧洲”，而非美国。

　　理由是：第一，随着中东欧国家“加盟”、“入约”，其对俄罗斯的安全担忧会日益减小。除斯洛文尼亚、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外，刚刚加入欧盟的其他七国都是原苏联国家或前华约集团成员。这些国家对俄罗斯均程度不同地怀有疑惧心理。但这种状态不会一直保持下去，只是如同西欧国家在柏林墙倒塌后对受美国保护的感觉逐渐减弱一样，需要一个过程。第二，“3·11”后西班牙大选以及不久前欧洲议会选举表明，违背民意站在美国一边的政府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一名欧盟官员称，“随着阿斯纳尔的消失，与法国和德国相对立的亲美一极坍塌了”。总之，西班牙大选、欧洲议会选举对包括中东欧在内的所有欧洲国家的政治家都具有警示作用。第三，随着中东欧在入盟后利益与欧盟日益交融，而欧盟今后在欧洲事务中将日益占据主导地位，从长远来看，中东欧国家的外交会更多地从维护欧盟整体利益考虑。这样一来，美国利用中东欧“分化欧洲”的战略将很难实现。

　　扩大的欧盟自主性要求提高

　　一个扩大的欧盟将致力于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战略竞争和合作将成为跨大西洋关系的常态。苏联威胁的消失，欧美共同利益的减少以及欧盟自身实力的增大，导致欧洲在大西洋联盟内追求平等和在国际舞台上追求独立的意识日益强烈。正因为如此，人们看到，冷战结束后欧洲一直是推动欧美关系变化的动力源泉。2003年夏天，曾担任老布什总统助手的丹尼尔·卡斯在柏林参加完一个由推动德美友好关系的“大西洋桥梁”和“美国德国委员会”组织的会议后说，“我听到的发言全是欧洲需要制衡、管住和平衡美国，帮助美国掌好舵或者使美国欧洲化”。美国皮尤民意研究中心于今年2月底和3月初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多数法国和德国人认为布什反恐的动机不纯，意在“控制中东石油”或“称霸世界”；多数欧洲人希望在安全和外交领域与美国关系更为松散，75%的法国人、63%的德国人和56%的英国人希望欧洲更加独立。

　　欧洲要平等、要独立、要权利的这种意识在欧盟扩大后会愈加强烈。美国满以为发生在西班牙的恐怖袭击将会拉近美国与西班牙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关系。但结果令华盛顿十分失望。“3·11”后欧洲的安全环境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此次事件使欧洲人清醒地看到，欧洲不再只是“基地”组织的藏身之地，“国际恐怖主义对欧洲是一个比对美国更近的地缘威胁”。但欧洲拒绝接受“美式反恐”。事实上，欧盟认为中东欧国家入盟是“欧洲战略理念的胜利”，因而它在包括反恐在内的国际事务中的战略自信心更大了。

　　欧盟主管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的高级代表索拉纳最近撰文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恐怖主义辩护，但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忽视产生恐怖主义的根源。显然有一些由狂热分子组成的组织，这些人并没有政治诉求，但不满和不公平为这些人提供了土壤。必须正视这些问题。”他指出，恐怖主义不会也不能够推动解决巴勒斯坦人民正当的追求。然而，国际社会坚定地与拒绝暴力的巴勒斯坦人共同努力来满足其追求，将对恐怖主义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同时，他强调欧洲必须在维护地区稳定、良政和法治方面继续努力。从索拉纳的这篇文章里可以看出欧洲在“3·11”后反恐的一些具体想法与美国有很大的不同。

　　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对未来欧美关系十分悲观。他在美国《国家利益》季刊发表文章写道：在今后几十年里，全世界最变化无常和最危险的地区将是欧洲和远东之间的欧亚大陆的长条地带，那里有众多的穆斯林人口。正是在这里，美国可能会同伊斯兰世界发生冲突，而美欧之间的政策分歧甚至可能引起大西洋联盟内部的混乱。这两种可能出现的结果加在一起可能会使美国的全球霸权陷入危险境地。

　　俄罗斯的作用更加微妙

　　东扩后的欧盟更加重视俄罗斯，欧俄关系中合作面将上升，牵制美的一面也将上升，欧美俄三角关系发生不利于美的变化。欧美在对俄罗斯政策上有共同的利益。欧洲仍需要北约传统意义上对俄罗斯的“遏制”，因此支持北约扩大，将中东欧国家纳入北约。这反映了欧盟与北约关系具有互补性的一面。另外，围绕俄总统大选，西方对普京的批评很多。欧美舆论均呼吁政府加大对俄罗斯的压力，促使后者保证经济发展、政治发展和社会发展同步进行。美国兰德公司顾问、前美驻北约大使呼吁西方共同要求普京在新任期内明确政治改革的时间表，并对俄罗斯出现的“民主倒退”“有所表示”。

　　欧盟现在对俄罗斯有几大不满：一是俄在人权方面仍存在较多问题，比如政府干涉新闻自由；二是俄处理车臣事件不当；三是对环境保护特别是对《京都议定书》没有给予足够重视。欧洲内部，英国的对俄政策接近美国，对俄罗斯的批评比较严厉，认为俄罗斯政治改革还不够。英国认为，媒体在总统大选中偏向普京、情报组织力量过大、人权记录不佳———尤其在车臣非常突出。最近，俄罗斯杜马通过一份决议禁止公众在大多数公共场所和政府大楼外边抗议，引起了英国的激烈批评。英国报纸认为，这是对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戈尔巴乔夫倡导的民主进程的后退。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俄罗斯和欧亚项目主任甚至认为，在任何情况下，俄罗斯都不应该被认为是一个民主国家。

　　尽管欧洲国家对俄民主不满，但与美不同，随着欧盟东扩，欧盟越来越重视与莫斯科的关系。这主要是因为：第一，欧俄间的战略合作点与利益交叉点增加。欧盟与俄发展关系，最终是想把俄变成一个不但不对欧盟国家构成安全威胁而且能与欧盟进行战略合作、制衡美国的伙伴国家。这一点对于法德来说尤其如此。第二，在能源方面，欧盟有求于俄罗斯。目前，欧盟41%的石油、天然气供应源自俄罗斯。英国媒体认为，如果英国能够得到更大的商业奖赏，民主问题也不会恶化英俄关系。第三，欧盟在反恐、反扩散、跨国犯罪等安全问题上需要俄的合作。

　　美欧曾一直被认为是一家人的特殊关系，但随着冷战后它们之间安全关系由以依存为主向以合作为主的变化，跨大西洋联盟松散化将不可避免。而欧盟扩大似乎更加速了这一发展趋势。这一过程实际上反映的是欧美关系“去特化”或“普通化”的过程。伴随欧美关系“松散化”和“普通化”的也许将是整个大国关系的“普通化”。（作者是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

　　《环球时报》〔20040702　第1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