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聂晓阳/巴格达报道

　　萨达姆生日这一天，几乎每天都停电的伊拉克全天供电充足，这是所有民众惟一都能享受到的萨达姆礼物

　　萨利姆.沙拉比可以说是如今伊拉克最“红”的人了。作为审判萨达姆的伊拉克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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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庭长，他的身影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媒体上。

　　和他相比，提克里特，这个笼罩了多年光环的城市从人们视线中淡出了。除了偶尔的暴力事件，人们不再留意这个萨达姆出生的城市。曾几何时，这个如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地方，却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圣地。

　　就在离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城市50公里的地方，在一个底格里斯河畔的小镇，一个叫沙澜·阿哈迈德的伊拉克记者向《瞭望东方周刊》讲述了提克里特的几件往事。

　　生日庆典

　　4月28日，是萨达姆的生日，从1983年开始，每年的这一天伊拉克人都要在提克里特举行庆祝萨达姆生日的盛大典礼。

　　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但就从那时起，每个省都要派官方和民间代表团带来歌舞和礼物，在这里为萨达姆祝寿。他们都期望能见到“总统”本人，但这样的愿望往往落空，因为通常都是萨达姆的副手或其他高级官员代他出席。

　　大约到了1997或1998年，也许是由于连年的国际制裁所导致的极端贫穷，有关方面对庆典进行了简化，停止了各省送来的歌舞，只要求各省派官方代表团参加，由当地和巴格达去的学生唱歌跳舞。不过，生日歌舞之后的阅兵还照常举行。

　　2002年，沙澜在提克里特参加了萨达姆65岁生日的庆典，这也是萨达姆最后的一个生日庆典。提克里特的全体官员，中央政府除了萨达姆之外的全体高官，其他除了北方自治三省的所有省的省长，全部都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集中在这里参加萨达姆的生日庆典。

　　庆典早上10点开始，但所有人必须早上8点到达，因为要接受安全检查。9点半之后，所有人不得进入提克里特。有的团队距离提克里特很远，必须早上五六点钟出发。

　　这天的午餐是免费的。一般人在街头搭起的帐篷里用餐，官员们和外国使节们在宾馆吃。对很多伊拉克人来说，这天的午餐是他们一年中所能享受的最好的美食。

　　午餐后整个提克里特都进入欢庆。人们唱歌、跳舞，表达对领袖的爱戴和对领袖生日的欢乐。城市的主要街道旁，每家每户在门口搭建起帐篷，准备食品和饮料，用来接待外地来的祝寿者。当然一切费用都由政府出，提克里特人只需要尽情慷慨大方就可以了。沙澜说：“作为萨达姆家乡，人们的确是欢乐的。”

　　晚上，伊拉克仅有的3个电视台都播放庆典场面。萨达姆生日这一天，几乎每天都停电的伊拉克全天供电充足，这是所有民众惟一都能享受到的萨达姆礼物。

　　次日，在巴格达的各个政府部门还要举行小型的庆祝仪式，分发蛋糕，各个部的部长必须亲自参加并切分蛋糕，庆典中随便离席是不敬和危险的。

　　沙澜的印象中，生日庆典里最难忘的就是大蛋糕了。事实上，由于是记者，沙澜“有幸”品尝过3次生日蛋糕，每次都觉得“非常好吃”。

　　2002年的生日庆典花了50万美元，相当于25万政府员工的月工资。那时，伊拉克军队已经几乎没有钱购买像样的军装了。

　　最后几年的生日庆典，一般都是萨达姆政权二把手易卜拉辛切蛋糕，然后再由工作人员分给各省代表和来祝贺的友好国家外交官及部分幸运的记者。

　　没有人知道萨达姆在哪里度过他的生日。只是到了这一天的晚上，人们才会在电视里看到萨达姆亲切会见幼儿园小朋友的镜头。这些被萨达姆接见的儿童分为18个组，每组代表一个省。小朋友们为萨达姆唱歌，接受萨达姆的亲吻，大家都希望萨达姆抚摸自己的小脑袋。

　　通常，萨达姆会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欣赏孩子们的表演，接受下一代的歌颂，享受部下通过一切形式所表现出来的耿耿忠心。没有人指责举全国之力为一个人庆祝生日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生日游戏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直到2003年春天，那个筹备已经接近尾声的庆典被倾泻而下的美军导弹击得粉碎。

　　红包政治

　　伊拉克人为什么会如此渴望见到萨达姆？不仅仅因为他是领袖，也不仅仅因为他难得公开露面，重要的是，人们都知道，见到萨达姆的人，都有可能得到价值不菲的礼物。

　　为萨达姆歌舞的小朋友能得到一笔连大人都羡慕的红包。有幸和萨达姆握过手的人，都能从萨达姆侍卫那里领取一笔现金。甚至萨达姆召开内阁会议，与会的官员们在会后也可以领取巨额红包。

　　一个在总统府工作的人曾告诉沙澜，2001年每位参加内阁会议的部长可以得到1500美元的红包。在物价上涨的2002年，每位部长每次参加内阁会议的红包收入也相应涨到2500美元。而且，每位和萨达姆单独见面的官员，都不会空着手回家。

　　和萨达姆出生在同一天的孩子，都可以凭出生证明到政府机构领取以萨达姆名义发出的红包。如果碰巧这是一个男孩，父母给他起名也叫萨达姆的话，他的红包就会加倍。

　　没有人知道这些不成文的制度是怎么来的。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见到萨达姆就有好处。得到过萨达姆好处的人夸萨达姆爱民如子，暂时没有得到萨达姆好处的人渴望下一次能有见到领袖的好运。人们似乎忘记了一个问题：国家这么穷，萨达姆滥施恩惠的钱是哪里来的？

　　有一次，一个提克里特人通过萨达姆办公室的亲戚给萨达姆写信，说自己是萨达姆的老乡，对萨达姆多么崇拜和忠诚，但自己目前有困难，没有房子，没有钱。这封信碰巧到了萨达姆手里，萨达姆于是大笔一挥，给了这个人5000美元。更巧的是，萨达姆下笔时把5000写成了50000，旁边的人提醒他，萨达姆说，为了表示我的慷慨，5万就5万吧。

　　更令人惊讶的是，如果你有幸见到萨达姆，碰到萨达姆高兴，你说你还没有结婚，萨达姆会说：你是我的孩子，我会给你一个老婆和你们所需要的新房。很快，萨达姆的保镖会把你中意的女孩带到你面前，告诉你可以在某个房子里成亲，那个房子也是你的。

　　两伊战争接近尾声时，萨达姆到提克里特附近的一个村庄视察，一个精神病人对萨达姆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和欢迎。萨达姆问他需要什么，他说喜欢枪，萨达姆随即把自己的手枪给了这个精神病人。这些故事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沙澜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这都是真的，“伊拉克人都知道”。

　　老乡“霸”权

　　在过去20年里，提克里特所在的撒拉汗丁省的省长只有从萨达姆亲戚中出，才能保住位子，把官做下去。如果由别人做，萨达姆在当地的亲戚就不会把省长当一回事，省长自然也做不长。即使是一些较低的官职，如果外省来的人不走萨达姆亲戚的门子，也根本不敢去就职。萨达姆亲戚认为他们的萨达姆既然是法律的制定者，他们就有权为所欲为。

　　在萨达姆时代，不但官员不敢到提克里特就职，就连商人也不敢随便到提克里特卖东西，因为他们担心会遭受萨达姆亲戚或者保镖亲戚的骚扰。那里有太多和萨达姆有各种各样关系的人，他们欺行霸市，抢占政府合同然后转手包给别人。

　　当时还有一个规定，不是提克里特部族的人，是没有权利在提克里特市购买地产的，萨达姆的亲戚们要保证这个城市永远是他们的地盘。

　　作为普通伊拉克人，很多人在萨达姆时代也是不愿意去提克里特的。因为即使你是因公出差去那里，也会因为随时会碰到萨达姆的什么人而发生令人不愉快的事。自己受了委屈，还没有地方讲理。

　　萨达姆时代很多安全部队、情报部门的高官都出自提克里特。比如，伊拉克前情报部门负责人哈布士将军、安全部队负责人特拉法将军、伊拉克警察司令荷尔拉将军，以及伊拉克军队总参谋长萨达尔将军等，都来自提克里特。

　　据《瞭望东方周刊》的初步统计，在全部55名上了美军扑克牌通缉令的前政权政要中，至少22名来自提克里特。

　　乌贾村是提克里特圣地中的圣地，因为萨达姆1937年4月28日正是在那里出生的。萨达姆上台后，这个原本普通的村庄再也普通不起来了。这里名字虽然叫村，但是公路、大桥、超市、宫殿和首都巴格达相比并不差。战前伊拉克能安装电话的人家并不多，可这在乌贾村是小菜一碟。

　　在伊拉克受国际制裁期间，大米价格涨到3万第纳儿，而且很难买到。但在乌贾村，人们仍然整袋整袋地买，而且是没有涨价前的价格。向乌贾村人低价供应大米的差价自然由当地政府补贴。在萨达姆时代，一如萨达姆遍布全国的宫殿一样，外面的苦难与他们无关。

　　在乌贾村，凡是和萨达姆沾有一点亲戚关系的人家，他们的住房看起来都像宫殿一样。如果要想访问乌贾村的人，你必须事先通报，那里有一个门房，只有打完电话获得允许后才能进去。

　　沙澜曾访问过的一个果农告诉他，萨达姆一个叫加里布的堂弟，不学无术，也没有任何职务，但萨达姆堂弟的名分足以让他欺压任何一个人。

　　在萨达姆时代，他经常开车来到这个果农那里，拿这拿那，拿完就走，从来不提钱的事情。这个细心的果农把被抢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战后，在美国人还没有抓加里布之前，加里布就乖乖地根据单子把钱还了。

　　战后，美国人曾一度用铁丝网将整个乌贾村围起来。美国人说，这是为了监视极端分子，防止村民为萨达姆的武装抵抗者提供资金或者信息。然而，这个铁丝网也阻止了外面愤怒的受惯他们欺压的人进入并袭击乌贾村民。

　　现在，这个铁丝网已经被拆了，昔日的达官贵人都跑了，留在村里的人也渐渐学会了和外面的世界平等共处。

　　简单真理

　　很多提克里特人至今还把萨达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他“身边的坏人”，认为萨达姆是一个好人。《瞭望东方周刊》接触到很多这里的人都说，萨达姆刚刚就职总统时，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经常亲自访问村庄、市场和学校，无论谁有困难，萨达姆都提供帮助。“有病的人被他碰到，不认识的也会被送到欧洲治疗。”

　　但在提克里特，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到了本次战前的2003年，支持萨达姆的人连10%也不到了。这微薄的1/10，主要是指那些和萨达姆一道的既得利益者。

　　这位提克里特人曾引以为荣的领袖给后人留下了很多话题和记忆，但是伊拉克人沙澜的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还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场景。

　　那是一次电视报道，时间是1989年的春天，萨达姆到提克里特以北的城市哈特拉视察。哈特拉是一个有3000年历史的古城。当时那里正在举办旅游节，当地政府希望借助丰富的古迹和美丽的自然风光提升旅游形象。

　　在电视上，人们看到一身军装的萨达姆站在开满鲜花的原野，叼着古巴雪茄，戴着墨镜，久久地凝视着前方。人们都在期待领袖的最新指示。领袖终于说话了。他用提克里特方言感慨地说：“这个地方不错，很适合打仗！”说完，领袖对着镜头大笑不已。

　　未来的历史学家在审视萨达姆政权覆灭的时候，一定会总结出许多深刻的历史教训。或许，历史学家不会记录下类似生日、红包和老乡这类的小事。可这些不经意的小故事，也许正是萨达姆从“真老虎”变成“纸老虎”的幕后真相。

　　建立在个人权威和恩惠基础上的政权是脆弱的，这个文明古国用血的代价证明了文明世界的一个简单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