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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蓝美国的价值之争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17日16:49 南风窗

  本刊北美特约撰稿人于时语

  单单硬、软美国两种社会哲学差异,并不能完全解释美国的两党政治。换言之,红、蓝美国之分,并不是纯粹取决于 经济利益。经济领域之外的“价值观念”,例如根深蒂固的白人种族主义和宗教保守信念,对于布什享有“红美国”广大白人 选民牢固的支持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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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近来有一本畅销书《堪萨斯州是怎么回事?》,作者托玛斯·弗兰克是美国中南部堪萨斯州的自由派,他发现自 己家乡的下层白人,多数基于文化价值观念,投票支持共和党,实际损及他们所属社会阶层的基本经济利益,弗兰克悲叹这是 “搬石砸脚的投票”,由此可见“价值观”在美国政治中的重要性。《华氏9·11》导演迈克尔·摩尔写的畅销书《愚蠢的 白人》,也突出了这个利益和价值的悖论。

  今年的总统大选也不例外。特别是在内政外交均乏善可陈的情况下,“价值”成为布什的唯一强牌,而民主党也被迫 在价值题目上应战。爱德华兹成为克里竞选副手后,《华盛顿邮报》一篇评论的题目就是《价值成为竞选的关键题目》。所以 要真正了解红、蓝美国的区分,无法避免这一价值观念课题。

  上帝子民的美国和纵容同性恋的美国

  所谓价值观念的最重要一项便是宗教,这是美国社会不同于其他西方国家特别是欧洲的最主要特征。简言之,大部分 西欧国家已经成为一个所谓“后基督教”的世俗社会,传统的基督教教义、组织和社会影响在欧洲日益衰弱。欧盟宪法草案居 然一字不提基督教,施罗德是第一个宣誓就职时不用“上帝助我”套话的德国总理,等等,都是例证。

  相比之下,美国是西方世界中基督教势力仍然极为强盛的少数国家之一,尤其是以加尔文教派为代表的新教各教派长 期把持美国主流政治,延续了很强的保守主义传统。直到1987年,南方各州强迫学校同时教授进化论和上帝创世论的法律 ,才被美国最高法院判决违宪。在罗马天主教廷已经公开接受进化论的1990年代,绝大多数美国人仍然相信形形色色的上 帝创世论,40%以上相信《圣经》的说法:上帝在不到1万年之前创造了人类!

  《纽约时报》大牌记者纪思道近日引述了美国最畅销的成人小说如何描述耶稣基督重新降临后消灭地球上的非基督徒 :“耶稣将手举高了几寸,地面上便张开了一条又长又宽的大裂缝,足以吞咽下所有的(非基督徒),他们纷纷尖叫着跌进裂 缝。随着大地重新合拢,这些人的哀号迅速湮没。”纪思道指出,如此明显的“种族清洗”思想以虔诚的宗教信仰出现,并且 成为最畅销的成人读物,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在美国中部和南部言必称上帝的所谓“圣经地带”,虔诚的基督教保守主义越来越成为“红美国”的重要特征 。而自由派主导的美国东北部和西岸,也正是基督教保守主义(连同上帝创世论)相对软弱的地区。所以美国政界有“星期天 上不上教堂,决定了投共和党还是民主党的票”的说法,不失为红、蓝美国政治分野的注脚。

  基督教势力在东北部和西岸“蓝美国”衰落,有两大原因,一是大量来自欧洲之外的新移民,二是早期工业化和相应 的高度文化教育,使得美国北部“洋基”地区的社会价值观念接近欧洲和加拿大,向“后基督教”的世俗社会过渡。上篇提到 聚集北欧白人后裔的明尼苏达州便是一例。北欧是欧洲世俗化最深刻的地区,是违反基督教教义的“安乐死”的发源地。明尼 苏达尽管因种族和经济因素向共和党靠拢,却很难接受南方的宗教保守观念。

  共和党过去20年来从原来所谓“南方保守民主党人”手里全面接管了中南部的基督教保守派,成为南方大片地区“ 红化”的关键,其副作用是美国东北部共和党温和派的离异和式微。布什父子两朝,是共和党这一历史性演变的最好写照。

  老布什在美国东北部出生长大,代表典型的宗教意识淡薄的共和党自由派,其密友重臣如今成为共和党内“倒切尼运 动”的主角,良有以也;小布什尽管出生在北方,却在极端保守的南方德州长大,在花天酒地荒唐浪荡的青年时代之后,“重 新皈依上帝”,成为极端保守的“重生基督徒”(born-againChristian)。

  布什父子两朝的这一最大差别,引起美国政治圈中的一个笑话,谓老布什一日偶然参加了小布什圈子的聚会,猛然发 觉与会者都是“重生基督徒”,以致老布什不由得脱口而出:“这满屋子里,就我一个人才出生娘胎一次。”

  在小布什政府中,美国基督教保守派的影响力达到近几十年之最。例如司法部长阿什克罗夫特在司法部上班后,每日 组织同僚举行“查经祷告会”,颇有中国“文革”时代“天天读”的架势;布什本人在白宫也有类似查经会。据“邪恶轴心” 的创意者、布什前演讲撰稿人大卫·弗罗姆(犹太裔)透露,布什手下幕僚都受到去查经会捧场的压力。布什政府举行内阁会 议,都以向上帝祈祷为开场白,而其若干主要决策(例如允许教会参与管理联邦政府的社会福利拨款支出),几乎直接和美国 “政教分离”立国原则相冲突。布什集团最近动员基层教会和教堂组织发动共和党人投票选举布什连任,引起美国税务局警告 教会组织会因此失去非盈利宗教团体享有的免税等特惠待遇。

  与“红美国”中基督教保守势力如日中天形成鲜明对比,“蓝美国”在自由主义和世俗主义主导下“罪恶”现象泛滥 ,特别是令基督教保守派痛心疾首的堕胎(人工流产),以及《旧约圣经》明文记载遭到“天谴”的同性恋“走出壁橱”进入 社会主流。在大选年关头,克里的家乡新英格兰地区和西岸的加州,成为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先驱。

  这些牵扯到宗教价值的争议,为布什不惜加剧美国社会分化、利用宗教争取连任提供了良机。考虑到美国金权政治造 成的下层民众传统低投票率,在选民两极化的情况下,谁能争取己方更多选民出来投票,谁就占了上风。布什明知通过宪法修 正案禁止同性恋婚姻毫无实际希望,却执意推动此事,醉翁之意不在酒,旨在激起宗教保守派在选举日出来投票是也。

  纽约《村声》周刊披露,按照布什超级师爷卡尔·罗弗的计算,美国有1900万“宗教保守派”选民,在2000 年大选中只有1400万出来投票(这已经远高于50%左右的大选平均投票率)。如果能用宗教价值观激发剩下的500万 也出来投票,布什就会立于不败之地。禁止同性恋婚姻宪法修正案闹剧,和共和党成功地将禁止同性恋婚姻列入许多州在今年 大选日的“公决”议题,以刺激保守派选民出来投票,的确已经将民主党置于非常被动不利的境地。

  宗教价值观念,也是在伊拉克泥沼越来越深的情况下,“红美国”大批白人选民仍然坚定支持布什的重要原因。这是 因为“9·11”之后,美国基督教保守派已经成功地将所谓“反恐”战争,描画为基督教和伊斯兰之间千年宗教冲突的延续 。在广大白人基督教信徒心目中,“反恐”战争代表“先进文明”的基督教和“落后野蛮”的回教之间的殊死搏斗。从布什总 统公开声称他在伊拉克战争这一决策上听从的是“天父”而非老布什,到他将这一战争称为“新十字军远征”的“口误”,以 及摩尼教义式的“光明对抗黑暗”的说教所引起的普遍共鸣,再到“我的上帝比你的上帝大”思想下产生的虐囚事件,无不是 这种基督教保守派意识形态的反映。

  所以尽管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的两大理由,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萨达姆卷入9·11袭击,都被证明是子虚乌 有,甚至可以说是有意的谎言,使得美国政府的国际信誉一落千丈,美国白人基督教选民却并不介意,并且始终深信萨达姆和 奥萨玛·本·拉丹穿的是连裆裤。对他们来说,美国在伊拉克的伤亡再大,仍然是基督教的美国遭到9·11袭击之后,向整 个伊斯兰教报复的必要代价。

  如前所述,宗教价值难免要和经济利益冲突,尤其是在美国的“圣经地带”和“铁锈地带”(指传统产业工业地区) 的交集地区。这是若干战场州或“摇摆州”的起因,西端保守、东端开放的宾夕法尼亚州可说是个例子。

  另外,在两党的宗教分野中,美国的犹太势力集团是个正在急速演变的特例,限于篇幅,有待以后分析。

  最后,对于美国宗教保守势力和种族主义残余明显的重合,有人也许会问:仁慈公平上帝的子民,如何同时会是顽固 的种族主义分子?这一问题牵涉到美国主流加尔文诸教派的世界观,代表基督教新教与真正“有教无类”的天主教的重大区别 ,无法在此解释清楚。不妨以下面两个事实来揭示这一区别。

  第一,新大陆发现之后,在天主教主导的拉丁美洲,大批印第安人与欧洲殖民者交混融合,形成今天拉丁美洲的主要 人口;在基督教新教主导的北美州,绝大多数印第安人土著的命运却是种族灭绝。第二,近代世界中公开的种族主义持续最久 的两地,即南非和美国南部,全是新教加尔文教派主导的白人统治。

  精英的美国和大老粗的美国

  红、蓝美国之间的社会价值差距,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精英的美国”和“大老粗的美国”之间的区别。

  前面已经讲过,蓝美国的基地美国东北地区,是北美殖民地的最早起源和美国工业革命的先驱,因此也成为美国文化 教育最早发达的地区,产生并主导了美国的知识精英阶层。美国著名的八所“长春藤大学”全部位于这一地区,是蓝美国精英 主义的明证。

  顺便说一下,在美国保守派眼中,美国的大学校园仍然是自由派精英的乐园。一个普遍的说法是在政治学和国际关系 领域,右翼保守的美国年轻博士很难在自由派教授把持的主要大学立足,因此纷纷去美国大企业和大财团资助的各种“智库” 谋生。在伊拉克战争前夕,在美国电视上夸夸其谈的都是这些右翼智库的“学者专家”,美国大学的真正中东问题学者却不见 踪影。这可以作为美国为什么在伊拉克陷入泥沼的一个诠释。

  和北方对比,美国南方长期以农业为主,教育落后,又在南北战争中被精英集聚的北方“洋基”佬打败,因此在南方 白人中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精英主义。小布什代表的南方共和党右翼,正是以这些传统白人“大老粗”为草根基础。

  有趣的是,就在南方乡村和郊外共和党广大的“红色根据地”之中,大学城所在地常常成为民主党蓝色的孤岛。这是 大老粗美国和精英美国分化的极好写照。

  所以布什尽管出身东北精英世家,又是在耶鲁和哈佛两所长春藤名校受的教育,却坚持摆出一副反“上层文化”的形 象,甚至公开以不读报纸为荣,讲话时语法错误连篇,以迎合美国南部和中西部保守派的这种反精英主义,以及基督教保守派 对美国东西两海岸知识界自由主义根深蒂固的成见。

  从社会观念讲,蓝美国的上层精英传统崇拜欧洲文化,因此受到欧洲近代社会公平和福利主义思想的深刻影响,他们 认为这种公平互助和政府干预代表“进步”的潮流。曾任纽约州州长的罗斯福总统的“新政”,便有很强的欧洲社会民主运动 的影子。新英格兰地区佛蒙特州唯一的众议员,不仅是“独立派人士”,还是美国国会中唯一的公开社会主义者,充分说明欧 洲文化对蓝美国的影响。

  反之,南部和中西部的白人受到祖上逐杀墨西哥势力和印第安土著、披荆斩棘开发当地历史的强烈影响(奴役黑奴的 历史另论),形成了强烈的自我奋斗的社会价值,因而对“大政府”、高税收和救助穷人的福利主义非常反感(其中一个重要 因素是受到救助的穷人常常是被白人鄙视的黑人)。这是南方大批白人纷纷琵琶别抱、抛弃民主党的基本原因。

  北方精英讲究平等福利、而南方白人平民强调自我奋斗的差别,是布什近来不断攻击克里代表北方“洋基”自由派精 英“大政府、高税收”的原因,目的是获得南方白人“自力更生价值”的共鸣。而克里为了弥补自己的精英形象,选择平民主 义派的爱德华兹为搭档,意图靠后者的自我奋斗发迹史,来争取南方和中西部的白人蓝领阶层。

  红、蓝美国代表的精英和大老粗的分野,还有另一个重要层次,这就是国际主义和单边主义各自的社会基础。

  东北部大都市地区的蓝美国是美国文化教育的先驱,也是美国国际贸易(包括对中国的鸦片贸易)的先行者。其结果 是蓝美国的精英阶层一般具有广泛的国际知识,并且注重国际合作。蓝美国的大量新移民,更加强了这一“国际主义”色彩。 克里夫妇各自的欧洲背景和多种欧洲语言能力,是民主党精英这一国际背景的最佳例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克里能说流利法语的事实,却被共和党用作在大选中攻击民主党的口实。这一“乖谬”政治现象 的背后,其实是红美国的“大老粗”集体无意识在作祟——共和党主导的美国中南部城郊和乡村地区,是“美国中心主义”和 单边主义的堡垒,也是美国最缺乏国际知识和国际经验的地区。从地理上看,由于阿巴拉契亚山脉在美国东西方向竖起了一道 天然心理屏障,佛罗里达半岛又将美国南部的墨西哥湾锁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海域,延长了美国南部与欧洲的海洋航程,所以 在美国中南部民众脑海中,欧洲是遥远的旧大陆,拉美之外的世界都处在边缘地带,与美国西岸一洋之隔的亚洲也不例外。

  要进一步说明情况,不妨提到红、蓝美国对于新闻媒体的偏好。在主要电视电台中,精英自由派人士喜爱的是非商业 性的美国全国公共电台(NPR)和公共电视网(PBS),而右翼人士的传媒“灯塔”,是传媒业巨头默多克拥有的福克斯 (FOX)电视网,它一直在新闻广播中坚持“政治挂帅”。值得注意的是,去年秋季,美国马里兰大学的“国际政策态度计 划”曾有一项总样本量超过9000人的统计定量调查,以能否正确答出关于伊拉克的三个重要问题为标准,发现在国际知识 上,福克斯电视网观众的“愚民率”达到80%!而全国公共电台和公共电视网的“愚民率”才只有23%。红、蓝美国人国 际知识的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红、蓝美国价值分歧的另一例子是死刑。蓝美国受到欧洲文化影响,死刑因之在北方各州基本绝迹;与此形成鲜明对 比的是红美国中死刑泛滥,德州最甚,连非成年罪犯和低智能罪犯也无法幸免,曾经担任州长的小布什因此在欧洲获得“德州 屠夫”的雅号。死刑背后反映的是北方精英和南方大老粗在治安和犯罪课题上的尖锐价值差距,夹杂了美国黑人的“高犯罪率 ”和白人种族主义。在犯罪问题上共和党自诩的“严打”,并攻击民主党的“纵容姑息”,已经成为民主党在南方和各战场州 的一大软肋。

  最后不能不提到红、蓝美国的社会价值观念与经济利益之间的一个精彩悖论。如上所述,共和党的红美国提倡自力更 生、缩小政府的“硬美国”价值,而民主党的蓝美国则倾向福利主义和政府干预的“软美国”价值。可是按照具体数字,蓝美 国的付税总额大于联邦政府在当地的各种支出回馈金额,而共和党的红美国则正好相反,得到的好处超过了付税总额。换言之 ,强调自我依赖的红美国实际上受到主张福利主义的蓝美国的资助!这一事实除了揭示保守价值观的某种虚伪之外,也说明“ 依赖政府福利”的蓝美国,实际比“自力更生”的红美国对美国经济作出了更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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