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升温拷问社会诚信

　　本报记者　应志刚　黄苏娟

　　传得沸沸扬扬的“三岁男童状告高峰索要抚养费”近日有了新近展，有消息称，高峰与王纳文母子已在北京法庭科学技术鉴定研究所抽血做DNA亲子鉴定，目前，鉴定结果还没公布。

　　随着司法鉴定社会化，披着神秘面纱的DNA鉴定，打开了从官方走向民间的窗口，亲子鉴定成了包括明星在内的许多人，用以辨别儿女是否属于自己“骨血”的“杀手锏”。

　　无独有偶，2004年10月中旬，南京的李娟（化名）用一纸亲子鉴定报告证明了自身的清白。5年来，丈夫王明（化名）始终怀疑一天天长大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身为南京一家广告公司老板的王明，不想自己百万的身家，最后落到一个“野种”身上。当确凿的证据表明，儿子是自己的骨肉，王明向李娟露出了5年来的第一个笑容。但让王明意想不到的是，李娟在证明了自身的清白之后，却向他提出了离婚的请求。

　　“这是一把双刃剑。”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主任崔毓桂昨天向记者坦言，亲子鉴定在还事实一个真相之后，同样也深深伤害了一部分人的感情。据该实验室最新统计数据表明，自2001年以来进行的1000余例亲子鉴定中，约有20％的孩子属于非亲生子女。

　　亲子鉴定埋下情感阴影

　　一纸DNA鉴定，曾经的千般情，现今却被摧毁在万般恨里，然后再在伤口上面撒上一把盐，所有的当事者无一不在情感深处感到伤痛。

　　昨天上午，在湖南路的一家茶馆内，神情疲惫的李娟告诉记者，自己和丈夫王明依然生活在一起，但那只是亲友们劝说的结果，而内心深处，“那分伤害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年近三十的李娟浑身掩饰不住少妇成熟的韵味，可她的眼神中却充满忧伤。“我现在很累”，李娟说这话时，神情有些悲凉。“他始终在怀疑我”，李娟说，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爱情却因此变得支离破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李娟表示，等孩子再大一点，自己还是要跟王明有个了断。

　　李娟说，王明提出做亲子鉴定时，自己感觉到他的心理很“阴暗”。也许，李娟所说的“阴暗”，与中国人特别注重的“骨血意识”有关。在夫权与父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伦理道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加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评定一个男子存在价值的重要标准，而“后”不“正”，更被视为万劫不复的灾难。在婚前同居、一夜情并不鲜见的今天，子女“来路不明”的严重程度已是不争的事实，用亲子鉴定验证“骨血”的“正宗”与否，似乎成了一些“疑似父亲”解决困惑的手段。

　　周正猷是南京都市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作为一位心理学者，他不太赞成用亲子鉴定的方式来证明夫妻一方的忠诚与否。周正猷认为，亲子鉴定是一把双刃剑，能够救人也能够伤人，过多的亲子鉴定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只要一方走上这一步，猜疑的阴影就会伴随他们一生，即使鉴定结果没问题，心中的阴影却无法抹去，何况还存在着做出错误的鉴定结果的可能性。

　　亲子鉴定不能证明清白

　　亲子鉴定在国外很少被用来检验配偶的忠诚度，它一般只会出现在两种场合：一是用于法庭，来判定财产继承或者争取孩子抚养费用；一是媒体拿来做节目。然而，看着身边日益增多的DNA亲子鉴定，我们不禁要发出这样的疑问：鉴定的究竟是亲情还是忠贞？

　　今年7月的一天，一位50岁左右年龄的父亲，带着他已在南京上大学的儿子，来到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想知道这个儿子究竟是不是自己亲生的。据这位父亲介绍，二十几年前，自己常年在外，一般都是半年回一趟家。当妻子生下孩子后，自己推算时间不太对劲，怀疑妻子在自己外出的这段日子有了外遇。“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这个疑团困惑了他整整20年。那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压抑，跟儿子说：“我养了你20年，现在我需要了结一个心愿。”与他感情笃深的儿子最终拗不过他，跟着父亲走进了这个决定他“是不是杂种”的实验室。当鉴定报告显示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位父亲老泪纵横。

　　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主任崔毓桂告诉记者，这种情况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但现实的问题是，亲子鉴定在还当事人一个真相的同时，也在深深伤害着一部分人的心，从目前掌握的鉴定报告中，接近20％的鉴定结果显示：孩子不是亲生的。

　　针对这一事例，南京理工大学人文社会学院的应尔玉教授指出，目前社会中婚姻状况的不稳定、婚外性行为的增加和非婚生子女的频繁出现，造成了“亲子鉴定热”，这反映出一部分人社会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危机。人们对鉴定结果的关注，更多是对配偶“清白”的关注。实际上，亲子鉴定的结果虽然能证明孩子与父母是否存在血缘关系，但却不能断定一个人是否忠贞。这些问题，绝不是一次亲子鉴定所能承载的，根本的解决之道只有依赖社会、舆论和道德的约束。

　　亲子鉴定是一把双刃剑

　　幸福、美满的基础就是相互的信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亲子鉴定无疑是破坏这种信任的大敌。明白人都清楚，感情的忠贞和身体的忠贞有时并不是完全等同的，一些人不能从思想上消除迂腐的封建余毒，就永远不可能从心理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今年5月的一天，有一位男子带着自己2岁的儿子，走进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要求做亲子鉴定。据这位男子称，自己在与妻子结婚后，仅仅6个月的时间，妻子就生下了这个孩子，虽然在婚前自己就与妻子同居了，但不能肯定妻子在那段时间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子。

　　“我只是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该男子又表示，鉴定出来后，即使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他也不会和妻子离婚。

　　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主任崔毓桂告诉记者，当时他与该男子进行沟通后，劝他还是不做亲子鉴定的好，因为无论亲子鉴定的结局是什么，该男子与他妻子的感情还是牢固的，孩子是不是亲生的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但假如该男子瞒着妻子做鉴定的事一旦暴露，将给其妻子的感情带来伤害，有可能导致家庭解体。

　　崔毓桂表示，亲子鉴定的技术本身是客观的，但它只是人们解决问题的工具而已。假如鉴定结果说“孩子不是自己的”由此导致家庭破裂，这不是亲子鉴定的错，往往是因为家庭内部的问题早就存在了，因此在鉴定前当事人应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建议申请者在具有了足够面对结果的承受能力之后再进行该鉴定。

　　鉴定应当保护孩子感情

　　据了解，由于技术的需要，孩子是一定要到现场抽取体液的，但他们多为未成年人，而且年龄普遍偏低。鉴定结果出来后，年幼的孩子往往要面对戏剧化的场面：要么是妈妈嚎啕大哭、爸爸不断道歉的；要么是爸爸摔门而去，妈妈默不做声的。当然，皆大欢喜的场面却不多见。

　　南京都市心理咨询中心周正猷主任认为，做亲子鉴定一定要慎重处理，其实很多怀疑是没有依据的，无端地怀疑会对妻子、孩子造成伤害，特别是对后者，亲子鉴定不是不可以做，而是应该首先考虑“孩子至上”。

　　记者曾经看过一篇孩子的作文，孩子在文章里写道，当平日里无比疼爱他的爸爸拿到一纸非亲生鉴定时，竟然再也不愿看他一眼，一刹那，他感到世界变得如此陌生。

　　对于每一个当事人而言，那种巨大的错愕与痛苦，也许只有亲临其境才能感同身受。

　　但是，无论如何，成年人的过错不能最终由孩子来承担，除了上苍设定的DNA外，亲情难道不可以由无数个日常生活的细节，哪怕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关爱动作来阐述？积蓄多年的情感果真可以随一纸鉴定而消逝？这是技术带给我们的重大伦理考验。可能正是基于上述那样的考虑，美国法院在审理离婚案件时，从来不将婚内子女亲生与否作为一种判决依据。也许，正是有了这情与法的双重保护，孩子的生活才不至于被半路杀出的DNA阴云所笼罩。

　　亲子鉴定升温已成趋势

　　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自2001年成立以来，已进行了1000余例鉴定，特别是从2002年下半年开始，亲子鉴定的量逐年上升，除了办理移民手续、强奸案中的胎儿认定外，非婚生子女要求确认父子关系是做亲子鉴定的重要原因。此外，夫妻关系不信任，丈夫怀疑妻子不忠也是做亲子鉴定的一个主要原因。

　　据了解，由于从2003年年底开始，做亲子鉴定不再要求男女双方均到场，男方带孩子做亲子鉴定的明显增多。这是因为男方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又怕鉴定后影响家庭关系，就偷偷带着孩子来做亲子鉴定。其中鉴定结果“孩子是亲生的”约占80％。

　　到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做鉴定的人当中，包括呱呱坠地的婴儿到四五十岁的成年人，来者身份各异，就连一些经济较困难的农民也会攒出3000元来做鉴定。

　　对于亲子鉴定量逐年上升的原因，江苏省人民医院亲子鉴定实验室主任崔毓桂认为，这是由于经过多年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DNA鉴定技术，开始认可其精确的鉴定力，同时随着司法鉴定社会化，DNA鉴定技术打开了从官方走向民间的窗口，这些都是亲子鉴定数量逐年上升的主要原因。

　　南京理工大学人文社会学院应尔玉教授则指出，由于现代人家庭婚姻观念的渐变，婚前性生活普遍，同时法律意识提高，是促成亲子鉴定数量渐增的重要原因。

　　她表示，司法鉴定社会化是发展的必然趋势。目前，欧美绝大部分的司法鉴定均交由民间机构来做，政府只负责监管。随着我国进一步向社会机构开放司法鉴定领域，在目前民事诉讼领域放开后，刑事方面鉴定的放开已是趋势。官方鉴定领域的开放，再加上民间百姓对鉴定的熟练运用，亲子鉴定、个体识别、基因档案方面的DNA鉴定量肯定还将上升。

　　亲子鉴定折射诚信缺失

　　很少有哪一项技术像亲子鉴定技术这样，承载着如此之多技术之外的情感、家庭、道德之类的伦理命题。

　　与其说亲子鉴定是现代人法律意识与权利意识的觉醒，不如说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关于生命延续的天性选择。从这个角度说，亲子鉴定技术应该是个好东西，无法矫饰的DNA可以拨开重重掩盖事实的迷雾，使由此而生的所有猜疑、争执与误解得以冰释，当然也使所有的谎言与伪装得以消弭无形。但是，人们应更多地看到“DNA判官”所带给这个社会的另一面，那就是日益严重的家庭信任危机。有数据表明，接近80％的亲子鉴定证明对方是清白的，可是那一刻，心灵的伤害又用什么来鉴定来量化呢？这正是家庭信任危机的无须讳言的现实基础。

　　据了解，做亲子鉴定者，从普通的农民、工薪阶层、高级知识分子到富翁都有，其中以富翁、打工者和农民居多。南京理工大学人文社会学院应尔玉教授就此认为，信任危机是根本原因。她说，一些有钱人，因涉及抚养义务和财产继承权的问题，就希望做亲子鉴定看看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一些常年在外的务工者，回家后发现妻子的行为有所改变，又觉得孩子不像自己，就想通过亲子鉴定解答自己的疑虑。从亲子鉴定中反映出的诚信缺失，是整个社会的问题。“市场经济发展的同时造就了一个诚信缺失的‘市场社会’，银行有呆坏账、商品有假冒伪劣、婚姻有亲子嫌疑，这是整个社会诚信缺失的结果。”

　　《江南时报》 (2004年11月01日 第二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