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逊·威尔斯 电影方法的著述者（大师与经典）

　　颜子悦

　　“玫瑰花蕾”在影像叙事中的独特功能，大致相当于长篇小说《追寻逝去时光》里的“玛德莱娜小点心”，参与叙事所发挥的奇特功效。

　　“火星人突访地球，现已着陆新泽西……”

　　这是1938年10月30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中途插播的特大新闻。一位身份不明的播音员宣布了这一星际交往的宇宙事件。人们如闻晴天霹雳，吓得魂不守舍：外科医生为跳楼求生、受惊流产之类的伤员提供救助；教会牧师更是忙于祈祷上帝、听人忏悔……

　　主管内务的部长出来发布“安民告示”，此举只起抽刀断水之效，几百万人如临世界末日，更加四处逃散……

　　恐怖的阴影笼罩半个美国，大批警察包围广播电台，直播室里那位播报新闻的男子在节目到点之后，率手下的一帮人冲出警方的包围圈直奔剧场，继续排练《丹东之死》一剧去了。

　　威尔斯因此名扬天下，成了当年《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手捧周刊的人们咬牙切齿地看出这位“社会表演家”的来路。

　　1915年5月6日，这位天才顽童在威斯康星州的肯诺萨横空出世。父亲是发明家兼企业家，母亲是钢琴家，家中的满座高朋大都来自艺术界和知识界。父慈母爱笼罩下的威尔斯很小就显出音乐、语言和戏剧的天分，还继承了双亲游山玩水的雅趣，在当地享有“神童”称号。可惜十多岁时父母相继辞世，由父母的好友伯恩斯坦博士担任监护人，此时他已游遍欧亚，并到过遥远的中国。曾在都柏林、纽约舞台上饰演过多种角色，展现出非凡的才华。他率领的“空中信使剧团”正游走于剧场与电台，前面的恐怖“经典”应该归在他的名下，脚本改自名为H·G·Wells的小说《星际战争》。

　　威尔斯作为全美明星的地位从此奠定，好莱坞那些向来认为“人生如戏，戏演人生”的老板们，发现了一棵高耸入云的摇钱树。这位音色音质俱佳、语音语调皆好，而且极富表演才能的人物，既然能在电台声情并茂地将故事说得真假难辨，弄得全国半数人神魂颠倒，就一定能在银幕上大放异彩、再创辉煌。

　　捷足先登的是雷电华电影公司的董事长乔治·舍费尔，同样有着“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理念的威尔斯，与舍费尔一拍即合，但他开出的条件是在拥有自由独立拍片权的同时，与朝夕相处、同台献艺的“信使剧团”同进同退，一句话，整体打包迈进雷电华。经过多轮艰难谈判，威尔斯如愿以偿地签下好莱坞空前绝后的合同：每年拍一部片子，职务悉听尊便，并且利润丰厚。

　　1940年的夏天，威尔斯拍摄了《公民凯恩》，身兼编剧、导演、主演等职，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方才完成。1941年4月9日，该片在纽约的百老汇剧院和洛杉矶的大使剧院同时公映，影评界观后顿觉耳目一新、予以好评。

　　《公民凯恩》的艺术魅力是历久弥新的。1997年，美国电影协会从本国电影史上众多影片中筛选出好莱坞百年百部经典，《公民凯恩》众望所归，名列第一。如此看来，CitizenKane可变为Citizen“King”，公民凯恩也可改名为“凯旋”了。该片同样列入2002年《视与听》杂志选出的十大电影经典，评价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创造力，摄人心魄的技术，《公民凯恩》重新创造了电影中的叙事形

　　式，并建立了一套数代电影人曾经渴望的标准。一个吸引人的报业大亨的故事，奥逊·威尔斯的这部处女作依然如同明天的头条一样新鲜。”

　　《公民凯恩》在叙事形式的建构、影像风格的确立、以及电影语言的创新等方面，一直是电影史学家们研讨的重点。

　　从总体上看，《公民凯恩》透出西方人文思潮中相对主义的气韵，在承继了格里菲斯四个故事交叉剪辑直奔同一主题的叙事手法的基础上，别出心裁地让片中五个人物分别回忆与凯恩的交往经历，借助这种极具形式感的叙事风格来探究每一位被访者还原凯恩真实面相的可能性。

　　美国的JosephNatoli指出这种叙事形式更贴近后现代主义边缘，五个人的回忆中掺杂了叙述戏仿和反驳叙述，没有哪一个词语能完全揭示一个人的生活本质。《公民凯恩》在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双重视野中，又显现出更新的意义。

　　片中的“玫瑰花蕾”在电影史上实在是个著名的词汇，它标志着一种开拓创新的叙事形式和影像风格。特吕弗称“玫瑰花蕾”绝不亚于阿里巴巴的“芝麻开门”。诚然，这一词汇是影片展开叙事的逻辑出发点，也是叙事完成的最终归结点。从影片开始时老凯恩口言“玫瑰花蕾”的特写镜头，直至片尾火中雪橇上的“玫瑰花蕾”字样即为明证。“玫瑰花蕾”在影像叙事中的独特功能，大致相当于长篇小说《追寻逝去时光》里的“玛德莱娜小点心”，参与叙事所发挥的奇特功效。

　　《公民凯恩》和《追寻逝去时光》借助情景中的某一物作为回忆媒介来建立叙事，本是电影、文学等艺术的法门之一。正如安德烈·巴赞所指出的，威尔斯的技巧不仅是一种处理摄影机、布景和演员的导演方法，也揭示出故事的真正，强化电影艺术的叙事性偏离戏剧艺术的表演性。电影一如小说，其重要性在于对话和明晰的叙述，更是透过语言呈现风格来创造意义。

　　电影史学家们历来关注《公民凯恩》的电影语言。在片中得以系统运用的景深镜头、长镜头段落、音响蒙太奇等技巧，逐渐成为许多导演常用的手法。威尔斯在片中运用了前后景的所有人和物皆能显示在焦点之内的景深镜头，把小凯恩窗外雪地玩耍的后景和屋内父母与塞切尔商谈的前景同时展现在观众的视野里。巴赞、研影伉俪鲍德威尔和汤普逊影评家等人最推崇的景深镜头是苏珊自杀的那个场景，前景放着一瓶安眠药和一只玻璃杯，中景是卧床苏珊的面部特写，后景是房门上下透入的光线。此时苏珊的喘息声与凯恩的敲门声营造了紧张的氛围，强化了景深镜头的距离感。

　　片中的长镜头段落的表现手法同样可圈可点。镜头由香都豪宅之外从容舒缓地穿越铸着“K”字的铁门，经过“禁止入内”的木牌，不断地推进到豪宅内……在片尾火中雪橇的镜头之后，摄影机沿着与片首运镜的相反方向从香都宅内向外运动，穿过铁栏门，镜头落在“私有领地———闲人免进”的牌子上。

　　已在舞台和电台积累了丰富经验的威尔斯，擅长发挥声音的戏剧效果，他的同胞对此早有领略。巴赞敏锐地指出，这位才子可以用起伏跌宕的声音作为音响的景深手法来进行声音的场面调度，像凯恩用打字机写剧评的声音特写等例子在片中不胜枚举。多彩多姿的音色和每个极富特征的声音完善了各种声音在空间内的场面调度。

　　奥逊·威尔斯继《公民凯恩》之后，还拍摄了《安倍逊大族》、《上海小姐》、《奥赛罗》、《麦克白》等13部影片，皆无法超越这部力作。威尔斯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一部作品就成了旷世经典，定了影坛乾坤。

　　以戈达尔、特吕弗为代表的法国新浪潮的大师们，视威尔斯为艺术灵感的源泉。1973年，特吕弗以《日以作夜》一片向《公民凯恩》致敬。

　　1975年，奥斯卡终生成就奖授予威尔斯，应该说，这位大师的成就是永生的。

　　《江南时报》 (2004年12月02日 第二十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