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俺爹一头牛（随风）

　　孙妍

　　俺考上大学的消息像风一样地刮遍了全村。在这个不足五百口人的小村里，老老少少见了我都像是见了个人物一般。

　　高兴了一阵子，学费差点没把我们愁死。爹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地抽着旱烟袋，吧嗒一

口，吧嗒又一口。那张橘皮一样的脸快拧成了麻花。

　　牛栏里的那头老黄牛哞哞叫了两声。爹一扬手举起烟袋锅子狠劲地朝门槛上敲打了两下。卖牛！爹粗声说道。我的头嗡地一下，牛不能卖，我不上这学就是了。说完，不挣气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那一夜，我枕着被泪水打湿了的枕头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一觉睡到太阳晒到屁股了才起床。娘早已把饭菜给我热在了锅里。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问娘，爹哩？赶早市去卖牛了。娘头也没抬地说。我发疯一样地朝村外跑去，任娘在身后急急地喊我的小名。

　　与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爹。爹手里拿着半截牛缰绳。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老黄牛卖了，家里的农活怎么办？那牛可是家里的唯一一件大资产呀！爹没有言语，用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到了屋里。老黄牛变成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爹一边数着钱一边说，不打紧的，等到冬天农闲的时候，牲口价落了，再去买一头小牛，明年开春就能使唤了。爹说这话的时候顿了好几顿，我分明看到了他的眼角藏着一丝晶莹的泪水。

　　爹又把家里的粮粜了许多，加上卖牛的钱，我如期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车轮辗转，透过玻璃窗我向爹娘告别，心里在暗暗地说，我一定要还你们一头老黄牛。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一切新奇而又紧张。但我始终没有忘记家里卖牛为我凑学费的事情。当别的同学都还沉浸在初上大学的新鲜时，我就开始张罗着勤工俭学，我一下子做了两份家教。我想尽快挣钱，好让家里再添一头小黄牛。

　　当我正要将亲手挣的一千元钱邮往家里时，却突然传来了父亲出事的消息，爹下煤窑赶上瓦斯爆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娘说，爹是想着挣几个钱好在年前买一头小牛哩。

　　娘不会使唤牲口，家里再没有买牛。地里的活一直靠着几个叔帮忙。还父亲一头小黄牛的心愿一直没能实现，也实现不了了。我现在工作了，别说买一头小牛，就是十头八头也买得起。可爹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头牛债我是欠定了。

　　《江南时报》 (2004年12月08日 第二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