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增官
乍暖还寒时节，我首次接到华的来信时，他已经在美国打工三个多月了。他曾告诉过我赴美打工的想法，临走前却没有通知我送行。他的低调自有他的理由，我没有责备他。
华跟我初中同校，考上重点中学后同在一个班级。我与华的交往从高中开始，毕业后
情谊日笃。华在初中时是颗璀璨的明星，成绩稳居前三名；自从进入重点中学，他的用功不仅没能让他出类拔萃，成绩反而一落千丈。他有一个令我羡慕的家庭，一个在港航站当领导的爹。上世纪80年代初，家里有个在城市端铁饭碗的，其子女的地位在我们农村孩子眼里高人一等。
应届高考我们双双落榜，我回乡下，他回到他父亲调任站长的镇中学。临考前一个多月，他来了一封信，邀我到他家住读，借用他的材料复习，一块参加高考。我经不住他再三来信的言语鼓动，带上旧课本和一摞文学名著投奔小镇，免费在他家吃住达一个月。我的三心二意，又是临时抱佛脚，在不寄多少希望，在考试中败北，是意料之中的，而华的落榜，命运对他就不够公允了。三更灯火五更眠的孜孜以求，仍然落得个灰溜溜的败局。他来乡下找我，情绪低落但斗志不减，我鼓励他再补习一年更增添了他的信心。在他心无旁鹜投入新一轮攻坚之时，我悄然作别故里来到千里外的一所乡镇中学应聘，拿着45元的低月薪。我隔三差五给华邮去一封信给他鼓励加油，还寄给他20元钱。可他又再度落了榜，只好到他父亲手下干活，住在一个6000多人口的富裕岛村上管理船务。第二年暑假，我跟一位同村同学坐船上了一趟岛村，阳光、沙滩、礁石、海浪和皮肤白皙的迷人的渔家女子，构成岛上美好的风景。他住在山顶一幢偌大的新落成的楼房里，自架锅灶，与他的同事过着轻松惬意的日子。我以为他迟早要在岛上成家，第二年他却调往离家近二百里的一座半岛渔村呆了一年多。
华成家后不久，被单位炒鱿鱼。他告发了直管领导贪污公款，没想到领导毫发无损，他却被清了出去。此时，他父亲已退居二线，无力回天。一天，他忽然找到我学校，说他一心想着随沿海的出国打工潮出去“淘金”。
华的异域来信写满了双面5页纸，泛黄的纸张，是国内带出去的。他这回出国打工花了33万元，大半借4分利息的高利贷，为偿还这笔债务，他得没日没夜在美国干上几年。
华在信中痛诉世态炎凉，人生的艰难，回味学生时代的幸福，还不忘鼓励我一番。在春寒料峭的窗前，捧读意犹未尽的书信，我眼前有盈盈沁凉的泪迹。
7年过去了，华还清了债务，拿到了美利坚合众国的绿卡，为妻儿在国内买下一套住宅。他与我一年里只通两三回电话。穿越太平洋海底细细的缆线，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音速倾吐着各自的心声，传递着延续至今单纯而高洁的同学之情，是“不思量，自难忘”的心灵牵挂。
《江南时报》 (2004年12月29日 第二十二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