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
公共汽车上，一个男人上了车，始终站在门口的位置上，司机说，你往里面走好吗？往里面走一点！他始终没有动，他装做听不见。司机于是说：你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别人怎么上车？这个男人顿时挥拳打过去，打司机，司机本能地反击。整整四十秒钟，没有人驾驶车，车冲上了自行车道。车上的所有人都像好莱坞电影那样惊呼。车停了，接下来的情景
可不像电影：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被撞死了，身首异处。拍电视的人知道我想看什么，接下来，司机和那个男人出场了。当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我立刻知道，他其实是个疯子。他还没有被剃光头，他的头发长长的，很脏的样子，胡子也很多，脸不干净，眼睛不发光，穿着深灰色的短袖衣服，是满街都可以看到的人中的一个，他只反复说一句话，他在指责司机：他说我站在门口像个看门的，你说说，说人像看门的不是在骂人吗？他反复强调这一点。然后，撒贝宁和专家出现了，他们开始讲职业道德、公众安全、群众素质，作为电视，只能这样讲。但是我知道不是那样的，那个男人，是个疯子，慢性疯子。
是的，人们总以为，发疯是急性的，忽然到来的。但我要说，发疯是慢性的，不是像人们看到的那样，一夜之间，就口吐白沫地疯了，应该也和癌症一样，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坏掉，一点一点地疯掉，直到最后，直到被人们发觉。被人发觉的疯子，是极少数。我们周围有多少疯子？有多少是暂时没有口吐白沫的？
我身边的一个人，衣冠楚楚，然而有一天，他忽然拖着一只笨重的纸箱子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见人还知道笑，但是我忽然异常恐惧地感觉到，他其实是疯的。他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还有一天，我站到阳台上去，中午，我拉开窗帘，看见对面楼上的人家全部在做饭，齐刷刷的，怎么那么奇怪，全部在做饭。动作全部一致。若要拍成电影，那里要给我加上一段音乐，一段轰炸来临的音乐，然后越来越重，以说明我怎样越来越恐惧、发麻。
疯就是这样来的，从毒药一样的日常生活里，一点一点来。那样的疯，到了最后，也还是不彻底、不灿烂。
我不是危言耸听，不是，但是我要说，我们生活在成群的慢性疯子中间而不知道，这比蔬菜上的农药、空气里的有害物质、交通事故、火灾触电更加可怕。生活的重压造就了成群的慢性疯子，他们的存在又成为我们的重压，这让人非常愤懑，但是，生活在此地，我们没有办法。要知道，每顺利地度过一天，都只是侥幸。你如果明白了这一点，就请趁着今天下了雨，空气好，赶紧深呼吸两口，或者把你想买而没买的东西赶快买回家，或者向你伤害过的人道个歉。他们在窥伺，我们真的要抓紧。
《江南时报》 (2005年01月25日 第二十二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