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出国　按不住的冲动

　　出国，出国　按不住的冲动

　　福建平潭劳工先后两次在伊遭遇人质惊魂，然而出国仍是当地男人不死的梦

　　编者按

　　1月18日，8名中国人质在伊拉克遭遇绑架，他们都是福建平潭县人。此前的2004年4月12日，7名中国人同样在伊拉克成为当地武装分子手中的人质，他们也都是福建平潭县人。相隔不到9个月的时间，先后两批福建平潭人在这个处于战争中的国家遇险。

　　虽然第一批人质已经安全回国，第二批人质也于当地时间昨天乘飞机安全离开，不久将启程回国，但人们不知道，类似的人质惊魂事件是否还会上演？因为在这些人质的家乡，还蕴藏着一股挡不住的出国务工冲动。

　　“如果有好的机会，我也会出国打工。”1月22日，面对电视中8名中国人质被释放的画面，周孙钦的弟弟说道。此前，因为担心周孙钦的人身安全，周家已经连续4日没有睡好一个安稳觉。

　　“上面有郑老板的电话，将来出国打工可能还会找他帮我办哩。”9个月前，平潭人首次在伊拉克遭绑架，一位被绑者家属依然舍不得扔掉“蛇头”郑祥金印制的一份小广告。

　　一方面是亲人国外打工的接连遇险，一方面是对出国打工前仆后继的追求。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相隔不到一年的两次人质事件中，被绑架的15位中国公民均来自福建平潭。

　　平潭县政府一位官员的说法是，“出国对于平潭人是一个绕不开的结”。

　　“一有机会还要出国”

　　据了解，平潭县每年有数百人通过正规途径或者非法中介到国外打工。

　　平潭县委一位官员提供的数据是，平潭县7镇8乡40万人口，到国外打工的约有2万人。与出国打工之风盛行相适应，一些地方甚至形成了“女人村”，村子里的大多数男人都出国了。在平潭出国务工潮最热的流水镇湖头村，四五百户人家中，出国的大约500人，几乎每家都有一口人出国，留下的是妇女和老人。

　　与此同时，中国公民在国外打工出事的消息接连不断，其中很多次都直接牵动着平潭人的心。

　　2000年6月19日，震惊世人的英国多佛尔惨案发生，58名偷渡者被活活闷死在一辆集装箱卡车中，58名死者都来自福建，其中1人来自平潭。

　　2003年3月20日，福州永丰远洋渔业有限公司所属的拖网船“福远渔225号”在斯里兰卡海域遭到8艘海盗船的炮击而沉没，造成17名船员失踪或死亡，其中有15名中国船员。这艘船来自平潭。

　　2004年4月12日，7名中国人在伊拉克被绑架为人质，他们均是福建平潭人；

　　2005年1月18日，同样的人质事件在伊拉克发生，这次的8人亦都是平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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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一切，未能挡住平潭人出国打工的冲动。坐上平潭县城的主要交通工具“摩的”或三轮车，几乎每个司机，都能把出国打工和偷渡说得头头是道：“去美国的费用最高要50万元，英国20万元，日本、韩国10多万元，以色列8万……”有的司机毫不避讳，声称自己开车是为出国打工攒路费。

　　在平潭的乡村中，许多村民向记者表示正在办护照出国或者有这个想法。去年4月在伊拉克被绑的魏为龙对记者说，“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出国”。而当时和他一起做了人质的薛由贵和李桂平也都表示只要有机会就出国打工。

　　贫穷所以愿意冒险

　　此次被绑架的8名人质中，4人来自敖东镇向阳村。一位当地村民说，陈亲爱出国打工是为了“翻身”，因为“家里实在穷”。在他眼里，陈亲爱的人生经历比较辛酸。13岁时，陈亲爱小学毕业，先在街上擦皮鞋，后被哥哥介绍到食品厂杀猪，一干6年。其间，他结婚育子。

　　擦皮鞋和杀猪没赚到钱，陈亲爱换了谋生方式，他买下一辆三轮车载客，一年后又跟人合伙养鱼。可是，天不遂愿，养鱼使他亏了七八万元。陈亲爱结束了生意，没有工作，在街上闲逛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用摩托车载客维持生计，一个月收入五六百元，但依然不够家庭开支。在陈亲爱家，三个孩子还在读小学，父母已经80多岁。

　　“他们是因为贫穷才铤而走险的。”平潭县流水镇一位村支书在谈起自己的老乡时感慨道。

　　“家里没有生活”，去年被扣人质薛由贵这么表述自己出国的原因，回国后他想找一个月收入超过1000元的工作，却一直未能如愿，家里还欠着3万多元的高利贷。魏为龙回到平潭后，在敖东镇繁华的街道上做起了“虾胖全真马鲛鱼丸店”的生意，两口子每月收入不过300多元。

　　本来，平潭有着优越的发展海洋事业的条件。平潭位于福建东部，距离台湾72海里，由126个岛屿组成，主岛海坛岛是福建第一大岛，拥有海域面积2164平方公里，其中内海553平方公里，外海1611平方公里。全县有渔港22个。

　　但近年来，随着海洋渔业资源的衰竭，“靠海吃海”的天然规律在这里已经被打破。以敖东镇华东村为例，全村共有400来户，靠海洋生活的不到10户，再加上岛上没有什么工业，工厂少，外出打工就成为人们主要的收入来源。

　　当地经济的不发达，导致劳动力明显过剩。平潭县中福劳务公司负责人透露，平潭县人多地少，劳动力长期过剩，而目前捕捞业资源已经相对枯竭，再加上对台渔工劳务输出的中止，出国打工就成了新的选择。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本地经济不发达造成的。”平潭地方志专家吴金泰说。

　　拼了命就为争口气

　　从地图上看，平潭县主岛海坛岛像极了一只腹部朝向台湾的麒麟，向东南方向伸得最远的一条腿是澳前镇，出海非常方便。

　　然而，优越的地理条件也为偷渡提供了方便。一位熟悉早期偷渡内情的人介绍，“到处都是海滩，从哪儿都可以走，蛇头给这一带都编了号，他说，‘今天几号码头装货’，外面人根本听不懂。”

　　而他们冒着危险偷渡的理由往往是“人拼了命也要争这口气”。平潭一位出租车司机对记者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里的人们很喜欢讲拼搏，而很多人选择的方式，就是铤而走险到国外寻找机会，“赚钱光宗耀祖”。“人活一世，就得拼搏呀！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呀！”一位平潭老人讲，“在这里，没工可做和没钱可花，会被人家看不起的！”

　　从福州往平潭，沿途经过福清，马路边上一座座漂亮的洋楼非常扎眼。在当地人的眼中，这是财富与荣耀的象征。据出租车司机介绍，当地人盖了五层、六层的房子，不是用来住的，而是给别人看的。

　　福建省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黎昕介绍，婚嫁、建房、修坟是福建人传统中的大事，为做得风光他们都要在这些事上很铺张。在福清等地，大量境外务工者的血汗钱被堆积成了几近豪华的小洋房。

　　有趣的是，在这些房屋的墙壁上，最常见的标语是，“坚决严厉打击组织偷渡的违法犯罪行为”。

　　“蛇头”屡打不尽

　　偷渡之风盛行，“蛇头”应运而生。“蛇头”们向村民描述了一个“黄金世界”，去年“人质事件”前，在平潭县城通往乡村的马路旁，电线杆和墙上贴满了这样的小广告：“伊拉克是世界石油大国，自战后遍地疮痍废墟一片。今天，伊拉克万业待兴，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商机……朋友们，想出国就好好抓住机会！”

　　去年的7名“人质”正是被这样的小广告吸引过去的。另据平潭县委宣传部官员介绍，此次8名人质也是和去年被绑者同一时间出国的。

　　如今，去伊拉克工作的劳务广告已不多见，但写着去其他国家打工、留下电话号码的广告依然醒目地出现在乡间电线杆上、墙上。知情人士说，任何一位普通的店铺老板，都有可能是“蛇头”。

　　在平潭，人们更愿意认可“介绍人”这一说法。当地群众认为，这些民间“介绍人”都是“能人”。

　　虽然先后两次人质事件发生之后，福建方面都组织了对非法中介人的调查，要求各地清查本辖区内从事出入境的中介活动机构包括咨询服务中心和地下黑中介，然而，成效似乎不大。

　　知情者说，大“蛇头”是拿不住的。一是有“群众基础”：“蛇头”在福清、长乐这些地方，只要手里没有偷渡客的命案，就不会被当地人视为违法分子，而且因为是“能人”而“受到尊敬”，“德高望重”的大“蛇头”在自己的辖区犹如酋长般有威望；其二有背景，套句本地话叫“水很深”。在平潭采访时，一位摩的司机看看四处无人，就对记者说，“有事的时候，都会有人给他们打电话的，让他们先避避”。

　　记者通过当地一正在办理出国事宜的知情人，联系上了一位自称能办理赴以色列务工全套手续的中介。一接听电话，对方相当谨慎，但听到话筒这边讲的是当地话，他就说：“有人在伊拉克被绑架了，现在查紧你知道吧，过几个月再联系我吧，保证没有问题。”

　　福建省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黎昕说，偷渡在福建有根深蒂固的社会原因，一些人在观念上已认可了这一做法，不仅没有认为偷渡是一种违法的事情，相反，能够偷渡出去打天下的人反而被人们赞许，而一些地方官员甚至有以此促进地方经济的短视看法，对“蛇头”的存在采取默许态度或者暗地里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而这已经构成反偷渡的第一障碍和危害。

　　采写：本报记者　王吉陆　《新京报》记者　吴学军摄影：本报记者　徐文阁

　　图：

　　平潭街头，随处可见这样的出国务工广告。

　　男人们大都出国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女人就做些小本买卖，海鱼海虾几乎是这个贫瘠的海岛上唯一可经营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