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寸心知

　　赵钱孙李

　　何立伟专栏

　　大毛一声招呼，李亮各路朋友你五万他两万，把钱凑齐了。大毛后来告诉我，他把钱送到李亮手中时，李亮哭得像个孩子。哭完了说，他这一辈子，最欣慰的就是有朋友，有女

人，失去的只是钱。

　　——何立伟

　　元旦那天一早，李亮从天津给各位朋友打来电话，说恭贺新年呵，说放心放心，我现在可以下床了呵！

　　电话里他声音孱弱，亦有些喘气，但一连串的“呵呵呵”里，我们听出最重要的信息是，肝脏移植手术算是大功告成了。而李亮亦是捡回一条性命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认识李亮的时候，他刚从深圳回来办广告公司。他在他那帮学美术的同学中，是最早的百万富翁。他的钱皆是从深圳赚来的。他那时年轻气盛，出手阔绰。经常跟朋友在KTV唱歌。

　　刚开始，他的广告公司在长沙名头蛮响的。有段时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两样，一是陪客户吃饭、唱歌、洗桑拿，二是开着丰田佳美四处催款。“TMD，”他抱怨道，“如今全世界都欠了老子的钱！”那几年，他没事就呼朋唤友，唱歌、打保龄球、开总统套房搓麻将、捧夜总会红歌星，身边美女如云。有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性感妹子被他捧成了一线歌手。他找人根据她的声线同气质专门作词作曲，又投拍了两首歌的MTV，一首叫《玫瑰玫瑰为谁开》，另一首叫《今夜想的就是你》。在电视里播过好长一段时间，唱得风情万种，催人鼻血喷涌。这歌手从此就一直跟着他。说话嗲声嗲气，一身珠光宝气。李亮的老婆是他的中学同学，晓得了老公有狐狸精缠身，遂找他吵，吵得鸡飞狗跳，又把婚离了。李亮的钱原是都交给老婆保管的。离婚时，老婆的条件就是，狐狸精归你，钱归我。李亮有次喝醉了酒，跟我们讲，他妈的，离婚的成本是三百万呵！这下好了，一切又要从头来啦！

　　那已是九十年代中期了。广告公司纷起云涌，一下子拱出了几千家。而李亮尚沉溺在不真实的幻觉中。慢慢的，他的客户一家一家地跑了。他手下的人才亦是一个一个被人挖走或是跳槽了。现在，他泡吧，一半的时候是归歌星埋单。她倒是一直红着，一个月下来，跑跑场子亦是有几万块的进项。我们猜测她会离开李亮，她反而表现出死心塌地的模样来。

　　李亮的公司于2002年关门了。好在写字楼的物业是他自己的，他就靠每个月一万五的租金过日子。大手大脚惯了的李亮，一万五塞牙缝都不够。花光了，就对欧阳一瘪嘴，“拿点钱来。”歌星很服从地把装满了钞票的坤包对他一扔，嗲嗲地道，“你自己拿噻。”把“拿”字拖得很长。

　　过了半年，李亮把歌星抛弃了。新换的女友唤做小张，在步行街开了家品牌服装店。李亮是只闻新欢笑，不闻旧爱哭。仍是三天两头喊这个喊那个，先吃饭，再洗脚，然后摆长城。只是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到去年，李亮住了两次院。医生说，肝硬化呵。第二次进院的时候，医生问小张你是他家属吧？小张点点头。“实话告诉你，他的肝萎缩得只一点点大了。而且，已经腹水。”医生道，“如果再不换肝脏，顶多活半年。”小张听得眼泪直流。一问，换肝要差不多四十万。而且长沙还不能换，要到天津去。

　　两次住院，小张已为李亮花了一二十万。她又刚刚买了套复式楼，一下子措了手。她把这事告诉了李亮的朋友大毛，大毛一声招呼，李亮各路朋友你五万他两万，把钱凑齐了。大毛后来告诉我，他把钱送到李亮手中时，李亮哭得像个孩子。哭完了说，他这一辈子，最欣慰的就是有朋友，有女人，失去的只是钱。

　　他动手术那天，听说除了小张陪在身边，前妻和歌星亦飞到天津去了。

　　李亮的电话，终于使朋友们松了一口气。当天，我在电视里看到歌星上了一个晚会，她唱的还是她的成名作，《今夜想的就是你》。我只觉得意味深长。

　　何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