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床前

　　百味人生

　　陈德沛

　　父亲又住院了。

　　父亲八十有三，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已留医数次，每次都是由大哥把父亲送到就近的镇属医院。我信不过那儿的医疗水平，就把父亲接到我所在城市的人民医院医治。往往在交接之后，大哥就好像完成了历史使命般撒手不管了，直到我把康复的父亲送回小镇，才得再见大哥一面。曾经不满大哥这种不负责任，但见父亲已看出端倪——即使在他病危之际，口里念叨的仍然是大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平儿，读书少，死脑筋，连那几亩菜地几口鱼塘也经营不出个子丑寅卯。我去了之后，你们要好好看着你们大哥，还有他那个调皮仔……”我能说什么呢？

　　这次入院，父亲已小便失禁，吓得我和姐姐日日夜夜围在父亲身边照看，又是照CT又是查肺验尿，只有大哥，把父亲交到我手里之后音信全无。可是那天，大哥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很大哥地说：“辛苦你们了。从今天开始，父亲交由我照看吧。”我心一热，那种久违的兄长式的关怀感动得我几欲流泪。或许，父之将逝，大哥良心发现？父亲拉着大哥的手，开心地笑着：“是不是平儿你？”虽说心底有点儿嫉妒，但我不得不承认，大哥的到来，绝对是父亲最大的安慰。

　　我刚睡了个安稳觉，就听说父亲精神已出现轻微错乱，时而喋喋不休几十年前的事儿，时而像小孩子般呜呜地哭。我赶到医院。医生说脑萎缩的病人都有这种症状，医学上称之为老人痴呆症，假如没有其他并发症，应暂无生命危险。

　　回到病房，大哥不断地向我询问父亲的病情，并多次问到父亲能不能熬过今年。我疑惑，想到父亲这次入院大哥一反常态当了大孝子，莫非内有乾坤？追问之下，大哥道出了真相：村里的土地款分配方案每三年订立一次，今年年末刚好是一个循环的结束，假如父亲熬过这大半个月，之后三年无论父亲生与死，即可得到每年数千元甚至数万元的分红……大哥恳求我说：“你跟医生说说，无论吃什么药，都要让父亲熬过今年。”我冷冷地说：“过了今年呢？还让父亲活吗？”大哥脸上一红。我反唇相讥：“你放心吧，医生说父亲暂无生命危险。”大哥尴尬地一笑：“这就好这就好，既然如此，我要回乡下了，家里有事儿。”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我想大骂大哥几句，当着父亲的面。但这时，我听到身边病床上的父亲喃喃自语：“平儿走了吗？街上车多，叫他小心呵……”

　　(本版插图　胡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