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日本问题”

　　英国在1950年代，即统一欧洲的起步阶段，低估了一体化的趋势，并因此付出沉重代价。遗憾的是，这一历史教训，国内有关英国外交史的研究著作却很少提到。

　　去年夏天，笔者在英国参加会议时，购买了卢卡斯·索卡利斯教授新出版的《什么样的欧洲》。该书在书架上一躺大半年，直到最近，我开始写作《地区秩序》，才有机会读了一些章节，注意到这样一段话：

　　“舒曼计划（指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是二战后法国人处理德国问题的一个努力；它是针对政治目的的经济手段；而且，它是精英带动的，因为大多数公民和欧洲国家政治阶层的许多人，明显地没有准备好在如此长期的血腥战乱后超越民族国家的边界。值得指出的一点是，……不列颠人的倾向，他们低估了自己的欧洲大陆伙伴对地区整合承诺的严肃性。”

　　根据上述这段话，我想指出的是，这个法德关系模式和英国的教训，非常值得中国和日本思考和借鉴。

　　二战后，欧洲国家，主要是欧洲大陆国家，都面对着重大的“德国问题”。为此，欧洲国家，尤其是法国，提出了“欧洲整合”的宏图大略。今天，我们知道，这个政治设计不但解决了“德国问题”，也根本改变了欧洲和世界的进程。

　　英国人对这样一个“法国计划”很是低估。多疑、慎重、尚存大国抱负的英国人，一直认为他们位于欧洲，但不能仅仅属于欧洲；他们不相信，法兰西计划能根本解决欧洲的战争与和平问题。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事实证明，英国人为此犯了一个历史性的战略失误。

　　与面对“德国问题”的欧洲同样，二战后东亚国家都面对着“日本问题”，但我们应对方式却殊为不同。美国的介入及其对苏联和中国的冷战、日本民主及和平改造的不彻底，使“日本问题”一直存在下来，并不时困扰着60年后的东亚。事实上，“历史问题”和日本的大国抱负，已成为东亚不稳定的根源，东亚国家多少担心重新武装的日本将挑战地区和平。

　　欧洲式的解决，没有在东亚出现；中国也没有像法国那样提出一整套地区整合的战略，以解决“日本问题”。这是欧洲和东亚历史的极大差别。

　　从日本方面看，与英国十分类似。今天的日本相信，没有它就不会有东亚地区整合；但在东京，又无心打造所谓的“东亚认同”，而是甘愿成为美国的“远东英国”。历史上，日本搞过帝国主义的“亚细亚主义”、“东亚共荣圈”，但如今，以与美国的同盟为基础的日本，根本对“东亚共同体”缺少真正的兴趣。

　　如果中国为解决“日本问题”成为“亚洲的法国”，如果东亚真的能成为继欧洲联盟之后世界上最重要的地区联合，那么，日本目前对东亚合作的三心二意就可能犯了当年英国的大错误。

　　任何地区类比或者国家类比都是危险的，因为欧洲不同于亚洲，中国不是法国，日本也不是德国。尽管如此，国家和地区总是有许多的共同性，对它们的类比、借鉴十分重要。

　　亚洲金融危机前，中国并没有系统的地区整合战略。这在近年发生了转变，北京开始认识到地区整合的重要性。为此，它采取了一系列有目共睹的战略行动，如推动“10＋3”机制的建立和深化；因为“中国因素”，亚洲地区整合加快了。

　　但是，亚洲整合仍然缺少像“舒曼计划”那样的长远、根本安排。目前的自由贸易协定、金融合作、多边外交，还不足以最终彻底解决“日本问题”。这里，中国或需学习法国，进一步联合亚洲愿意进入地区整合进程的所有力量，以欧盟为榜样推动亚洲一体化，进而根本解决东亚的“日本问题”。

　　若亚洲地区整合深化，而且不可逆转，那么，日本迟早会付不起在亚洲整合中处于边缘的代价，而最终加入亚洲整合。英国就是这样。经多次申请，它最终加入欧洲共同体，自我确认为欧洲一部分。欧洲联合使德国成了“欧洲的德国”；同样，亚洲的联合也可能使日本成为“亚洲的日本”。

　　（作者系南开大学全球问题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