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达体验急救

　　“在巴格达急救室，我体会着复杂的情感：愤怒、焦虑、受挫以及悲痛，伊拉克人每天体验着这一切，他们的忍耐也看不到尽头……在这间急救室中，无数普通伊拉克人的死亡，最终成为静默的悲剧。”《时代》周刊记者阿帕里斯姆·古什近日走访巴格达雅穆克医院急救室后这样写道。

　　不祥预感

　　5月份，暴力风潮席卷伊拉克，几乎每天都有自杀式爆炸发生。据不完全统计，4月28日伊拉克民主选举出的新政府宣布就职以来，各类袭击事件造成的死亡人数已超过500人。每天，都有伊拉克平民受伤或死去。对雅穆克医院急救室的医务人员来说，新的一天开始时总带着不祥预感。“每天，上班路上，环顾四周，看那些坐在汽车里的人们，我有时会想，他们中间有多少人将在我们医院的病床上结束生命？有一天，我可能也会成为他们其中一员。”外科医生贾拉勒·塔哈·伊马德这样说着，一边看着急救室里12个罩着塑料绿床单的铁框床，床单上面还残留着死者血迹。大多数暴力袭击事件针对美军和伊拉克警方。但平民总是被夹在中间、无辜受害。巴格达人每天开车上班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巴格达西部的雅穆克地区是暴力袭击事件多发地区。12个月中，曾有上万人被送进雅穆克医院急救室，这间急救室也许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急救室。”

　　遭遇爆炸

　　5月9日这天，与往常一样，47岁的《时代》周刊伊拉克籍翻译萨拉赫丁·马哈茂德与50岁的助理塔拉勒·阿布·卡拉姆开车出去采访。行至卡迪西亚省西部一个拥堵的十字路口，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车子被夹在两队美军巡逻队中间。两人随即意识到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状态。在伊拉克，美军巡逻队时常会遭受武装袭击，而袭击也会伤及周围平民及车辆。当阿布·卡拉姆停下车试图让第二队美军通过时，萨拉赫不由自主地说了句：“不好。”这时，一辆蓝色丰田花冠轿车冲进美军巡逻队，并引爆了炸弹。萨拉赫与阿布·卡拉姆被气流冲到挡风玻璃上，玻璃立时碎裂。萨拉赫的左臂和左手伤势严重，血从他左腿的多处伤口中喷出。一片碎玻璃割伤了阿布·卡拉姆的脖子。爆炸还殃及另一辆汽车，驾驶员莱斯·瓦利德是一名大学生，弹片击中了他的后脑。萨拉赫及阿布·卡拉姆身后200米处，出租车司机伊马德·哈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看到萨拉赫及阿布·卡拉姆从车里摔到路上，他们的衣服瞬间变为碎布。萨拉赫与阿布·卡拉姆在血泊里呻吟，路人随后聚集过来，但没有人靠近。哈桑回忆说，“10分钟内，没有人敢走近他们，因为我们都害怕可能随即而来的下一次爆炸。”

　　急救缺药

　　巨大的爆炸声即使在3公里外的雅穆克医院也听得一清二楚。伊马德医生立刻告诉其他医护人员准备接收伤员。伊马德回忆说：“听到远处传来爆炸声，我想急救室将马上变得繁忙。”急救室的准备工作并不复杂，事实上，根本没什么好准备的。除了听诊器，急救室唯一的诊断工具就只是一台苏联时代的X光机。没有超声波仪器，没有CT扫描仪，没有核磁共振成像仪。虽然急救室配有足够的外科医生，却没有实施手术必需的设备。伊拉克卫生部不理睬雅穆克医院申请基金和医疗设备的请求。医生们说卫生部“没钱、管理不当又腐败”。伊马德苦笑着说，“有段日子，我们甚至没有足够的缝合线。”雅穆克医院唯一不缺的就是医生，附近医学院可以为这里提供充足的医务工作人员。虽然伊拉克战前战后，均有大量优秀医生远走他乡，但萨达姆军队中的军医大批复员，每月350美元的医生工资对他们非常有吸引力。长期战地医疗经验令他们有能力应对突发事件。“如果一个病人在离开急救室时仍有呼吸，且不再流血，我就可以说我们已完成任务。”胸部和动脉外科医生卡伊斯·穆罕默德·阿里说，“我们不能创造奇迹。”爆炸过后，随后赶来的警察巡逻队终于发出安全信号，人们才开始靠近伤者。并非所有人都出自同情而靠近，一些人甚至从阿布·卡拉姆的口袋里偷钱。出租车司机哈桑说：“看到有警察从被炸毁的汽车中掏出钱和衣物时，我感到震惊。”一些人决定将伤者送往雅穆克医院，等待救护车越过重重路障到此显然太迟。8时15分，抵达医院时，萨拉赫已不省人事，阿布·卡拉姆近乎昏迷。

　　无法探伤

　　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在当天巴格达第一起爆炸事件中受伤，属于为数不多的重伤员。这使雅穆克医院急救室的医务人员能够全体投入对他们的救治工作。“其他日子里，急救室通常会有二三十个甚至五十个伤员需要照料，”伊马德说，“救治工作混乱，病人的死因也许很简单———失血。”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也许算得上“幸运”，爆炸前雅穆克医院刚刚接到一批新鲜血液。那名叫做瓦利德的大学生，因弹片进入脑部造成脑损伤，此后一直留在雅穆克医院。而爆炸中的另一名死者，唯一的错误就是那天早上他走错了路。急救室医生为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止血并处理伤口。那台“古老”的X光机也派上用场，正是这台机器显示出，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身体里存留大量弹片，所幸没有严重内伤。由于缺乏诊断仪器，医生未能充分查看萨拉赫左臂伤势。“看起来伤在表面，我们已经做了止血处理。”伊马德说。但实际上，萨拉赫的两根手臂神经和肌腱折断，更可怕的是两根动脉严重受损。如果这样下去，他的手臂将在两三天后永久残废。

　　肮脏医院

　　雅穆克医院急救室卫生条件有限，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面临的更大危险是继发性感染。古什在报道中描述说，急救室的卫生条件是他所见过最差的。地板上随意扔着医疗废物：用过的止血绷带、耳咽管和打破的小瓶。垃圾桶内没有塑料衬垫，上面凝固着血渍，痰迹和其他液体。虽然清洁工每个小时都会带着脏拖把和装有消毒剂的棕桶进来，但他们干活并不怎么认真。来访者谁也不去注意“禁止吸烟”的标志。残破的窗户透进灰尘，苍蝇一群群围着病人飞，人们挥动X光片轰赶苍蝇。“我们学过的所有卫生规定在这里都被打破了，”间歇时，老护士哈迪·阿卜杜勒·卡里姆在急救室一角点上烟说，“我们没时间，也没钱改善卫生条件。”谈到病人继发性感染的可能性，卡里姆耸耸肩：“感染？对病人生命威胁最大的，是缺乏药物和医疗设备。”下午，《时代》周刊的同事们面临两个选择。把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送进雅穆克医院的外科病房，5天后动手术，或把他们转移到一家私人医院，立即接受手术。大部分伊拉克人不需要选择，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负担私人医院的费用———尽管私人医院病房每天仅需10美元，专家外科手术也只是200美元。

　　天天忙碌

　　同事们最终还是将萨拉赫和阿布·卡拉姆送进哈尔希亚私人医院。那里的地板比雅穆克医院急救室干净许多，开着空调，苍蝇都少得多。哈尔希亚拥有更多先进的医疗设备，确切诊断出萨拉赫手臂的受伤情况。但外科医生拉伊德·阿巴斯能做的，也只是修复其中的一条动脉。阿巴斯说，萨拉赫的手臂可能无法恢复全部功能，但“他已经比其他伤员幸运很多，从这点说，我们能做的一切就是向真主祷告。”同事们将萨拉赫空运到约旦首都安曼，在那里萨拉赫得到了更全面的治疗。阿布·卡拉姆出院后一直呆在巴格达家中，渐渐康复。由于缺乏药品和设备，他们仍面临继发性感染的可能。尽管当天没有发生其他爆炸，病人还是源源不断地到来，日常救护也令急救室医护人员始终处于忙碌状态。“并非所有人都因战乱受伤，还有许多人因各种原因受伤，”伊马德正说着，急救室里又送来一个臀部挨了枪子儿的年轻人。伊马德低声说了句：“这不！”然后，开始工作。·郭爽·（新华社供本报特稿）（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