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别克动荡解析：恐怖势力抬头体现体制困境

　　安集延所在的费尔干纳谷地有凶悍的恐怖组织、险峻的地势和复杂的民族构成。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常常重复他的政治格言：“在这里只能讲一个政策，安全，安全，还是安全。”

　　今天，对世界上许多人来说，安集延还是一个陌生之地。但这个中亚核心今后的走向，可能会改变整个中亚的进程。

　　两千年来，铁与血在中亚“火药桶”不断轮回。汉朝大军曾在这里征战、蒙古铁蹄曾到此地驻屯……过去十年来，塔吉克内战在这里酝酿，吉尔吉斯事变也从这里发酵。

　　山雨欲来。在“颜色革命”的多米诺效应之下，5月12日发生的乌兹别克斯坦安集延事件，标志着中亚进入一个真正的动荡期。随着阿富汗战争后“基地”、“乌伊运”、“东突”等大量恐怖分子的北移，安集延所在的费尔干纳谷地这个“ 火药桶”，已注定成为国际反恐战争的新的主战场。

　　安集延真相

　　安集延，人口30万，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乌兹别克斯坦第四大城市。翻开上世纪50年代的《人民日报》，就可看到对这个中亚城市的报道，这些新闻主要与苏联的建设和棉花丰产有关。

　　历史湮没了曾经的辉煌。5月12日，这个在天山谷地已沉寂多时的城市，突然成为世界的焦点。枪声持续了一夜，总统亲临现场坐镇平叛，数百人喋血。

　　谜一般的死亡数目，成为两千年惨烈流血史上的最新一笔。

　　乌兹别克官方承认，骚乱造成169人死亡，其中32名是政府军士兵。反对派则指责政府的镇压是“屠城”，他们说有745人甚至千余人身亡，包括许多老人和妇孺。他们随即发誓要效仿格鲁吉亚等国，在这个中亚核心地带发动新的“天鹅绒革命”。

　　乌兹别克斯坦总检察长卡德罗夫说，这起动乱完全是有预谋的恐怖事件。乌司法机关已就恐怖主义、蓄意破坏宪法、杀人、聚众骚乱、挟持人质、非法夺取武器等罪名立案审理。

　　根据他的说法，匪徒目标明确，先进攻安集延市内务局，打死4名内务局工作人员，抢走大量枪支弹药，随后，向驻扎在安集延的第34旅发起进攻并攻占监狱，监狱里的上千名犯人被释放。

　　“200多名匪徒袭击了州内务局和安全委员会大楼，遭遇抵抗后撤退，在后退途中扫射沿途房屋。匪徒主力攻占了州政府大楼，并焚烧从平民手中抢来的车辆……在州政府大楼内，一批匪徒打电话叫来亲朋好友，另一批则用武器胁迫平民走近政府大楼，与极端分子的亲友总共大约三四百人一道组成人体盾牌，围住大楼”，卡德罗夫说。

　　鉴于形势紧急，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飞赴安集延，在机场设立临时指挥部，坐镇指挥平叛。俄罗斯媒体评论称，这个已掌权15年的铁腕领袖亲临前线，无疑显示了他承认这是他政治生涯的严峻挑战。他不愿重蹈前吉尔吉斯斯坦总统阿卡耶夫被迫远走莫斯科的覆辙。

　　“接受他们的要求，意味着我们会开创世界上其他国家都不会接受的先例。”卡里莫夫事后说，因为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是恐怖分子，他否认有关乌军方用武力对付平民的报道：“在乌兹别克斯坦，没人会对妇女、儿童和老人动武。”

　　13日凌晨，清剿行动开始，政府军向叛乱者据点发动进攻。枪声、炮声持续了一夜。东方放晓，安集延已沉浸在痛苦的平静中。军队把守各要道口，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市区全面戒严，除了总统讲话外，其他电视节目都被取消。

　　谁该负责？

　　反对派称，卡里莫夫政权独裁，“在独裁之下，民众只有反抗一途”。

　　西方媒体对伤亡数字紧追不放，批评卡里莫夫太过黩武；而他对付恐怖分子的铁腕手法，显然也激起了更大的反抗。莫斯科卡内基中心的阿列克西·马拉申科就说：“卡里莫夫不仅逮捕宗教组织负责人，还包括他们的妻子，我们不赞同这样。 ”

　　这次动乱的导火索，是审判23名当地人。政府指责他们是极端分子，应该受到法律严惩。但反对派坚持认为，他们不过是中小企业主。流言、不满，加上同情者或极端分子从中鼓噪，冲突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用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陈向阳的话说：这是现代版的“劫法场”。

　　卡里莫夫称，制造这起事件的是极端组织“艾克罗米亚”的成员，这个组织是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解放党的一个分支。他们蓄意制造了这起事件，以此希望达到推翻卡里莫夫政权、在费尔干纳谷地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的目的。

　　解放党头目阿克拉姆·尤尔达舍夫因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罪名而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这个组织与另一个恐怖组织 ——乌兹别克伊斯兰运动(“乌伊运”)一起，曾参加塔吉克内战，并与塔利班并肩和美国作战。

　　“9·11”事件后美国对塔利班发动军事打击，两个反对组织蒙受巨大打击，其骨干分子一部分撤到巴基斯坦的瓦济里斯坦地区，与“基地”组织残余一起负隅顽抗；另一部分则回归费尔干纳盆地，伺机对中亚三国发动攻击。

　　在安集延事件前，火星就已开始迸发。2004年3月，在布哈拉和塔什干多次爆发巷战，数十人攻击警察局。7月份，一些妇女敢死队员冲击美国和以色列大使馆。安集延动荡当天，在塔什干以色列大使馆外又发生爆炸。

　　民众对政府的不满确实存在，但并不仅仅如此。“安集延事件是经过周密策划的。罪犯使用的武器在进攻开始前就从国外运进了乌兹别克斯坦，包括外国冲锋枪、手枪、步枪等，上面还标有编号，”乌总检察长卡德罗夫这样解释，在被捕和被打死的恐怖分子中，有50人并非乌兹别克斯坦公民，他们是国际恐怖分子。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证实了这一点。他说，伊斯兰极端分子和塔利班分子在内的一伙武装人员早就进行了策划，他们很早就事先在吉、乌、塔三国边境交界处秘密集结，进行编组，然后潜入乌兹别克斯坦。按事先计划，他们从当地部队营地抢走了武器，然后攻占了一些政府办公大楼。

　　零星火星还在闪现。叛乱分子败退安集延后，翌日就攻占了乌边境地区的科拉苏夫市。非法武装领导人巴赫季亚尔· 拉希莫夫宣称，他们将在此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我们将根据《古兰经》在此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人们已经厌烦了奴隶制度。”

　　几天后，在政府军外压下，叛乱分子最终逃逸，科拉苏夫被收复。美联社认为，乌政府军未对科拉苏夫“重拳出击” ，意在防止动荡局势在人口密集、宗教势力强大的费尔干纳进一步蔓延。

　　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受动荡影响，数千名难民目前聚集在乌吉边境，一些人已强行通过边境进入吉尔吉斯境内。据一些媒体透露，他们中有部分就是动乱分子，手中握有武器，吉方军力又相对薄弱。一旦处理不慎，暴动将卷土重来。

　　历史纠葛

　　从更长远的历史来看，安集延及其所在的费尔干纳地区，一直就是中亚的“伤口”，与中国历史进程也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

　　费尔干纳，《魏书》译为破洛那，唐朝则译为拔汗那，后改名宁远，《清史稿》则称费尔干，是一块山间盆地，东西长300公里，南北宽170公里，海拔330至1000米。19世纪清朝国势渐颓时，费尔干纳被沙皇俄国强占。

　　在中国汉朝，这里是“大宛国”地界，汉武帝不惜用战争企图得到的“汗血宝马”，即出自此地。唐代边塞诗人高适《送浑将军出塞》中就说：“控弦尽用阴山儿，登阵常骑大宛马。”

　　从14世纪末开始，费尔干纳又成为蒙古鞑靼人帖木儿王朝的中心，由此发端建立一个西达莫斯科东至恒河的大帝国。

　　随着伊斯兰教的东传，费尔干纳演变成仅次于中东和北非的最重要的伊斯兰“圣地”。清真寺成为当地最重要和核心的建筑。

　　对中亚各族来说，有1000万人口的费尔干纳盆地一直是中亚的地理和文化核心、人口最稠密之地。安集延所在的地区，就被称为“乌兹别克的宝石”。

　　鉴于历史教训，为压制伊斯兰激进分子，当年在划分中亚加盟共和国时，特意将这个地区一分为三，划给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乌控制盆地河谷地势低洼处，吉掌管河口上游，塔拥有河谷入口处及基础设施。三国边境由此犬牙交错，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局面。

　　例如，位于盆地内的吉国奥什州就有属于乌兹别克斯坦的四块小飞地和属于塔吉克斯坦的两块小飞地。许多村庄成为跨界村，民族众多，风俗不同，一个家族跨界而居的现象比比皆是，族际矛盾时有发生。

　　费尔干纳由此成为“地缘政治的大杂烩”。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谢尔盖·卢贾宁就说：“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矛盾不断。其原因是边境问题、水源和能源利用问题没能解决，彼此还有领土要求，存在着民族纠纷，冲突的发源地向来都在费尔干纳盆地。”

　　这种复杂情况和地势，使伊斯兰好战分子可以轻易对乌兹别克斯坦目标发动进攻，然后迅速逃脱到其他国家。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常常重复他的政治格言：“在这里只能讲一个政策，安全，安全，还是安全。”

　　动荡根源

　　安集延动荡，将成为中亚“反恐”战争的一个分水岭。恐怖势力的抬头，也说明了中亚面临的体制困境。

　　苏联解体后，费尔干纳盆地成为权力真空地带，一度被压制的民族矛盾表面化、宗教极端思想开始在费尔干纳肆虐。

　　伊斯兰极端武装纷纷开展游击战争，试图推翻世俗政权，建立宗教哈里法国家。吉尔吉斯斯坦南部动荡不安。1997 年，塔吉克斯坦内战结束，这场战争造成5万人死亡和50万人无家可归——对于这个只有600万人的中国邻国来说，一切都是灾难性的。

　　从地缘政治讲，费尔干纳局势的恶化，与阿富汗战争有莫大关系。塔利班在阿富汗垮台后，众多国际恐怖分子纷纷逃匿到这里，利用当地复杂民族关系及相关国家相对较弱的国防能力，逐渐获得发展。

　　俄罗斯安全委员会主席帕特鲁舍夫就表示，阿富汗不稳定也刺激了安集延骚乱。塔利班虽然败局已定，但阿境内仍然存在着培训恐怖分子的营地并生产着包括海洛因在内的大量毒品，这些因素都对整个地区局势有着消极影响。

　　另外，中亚国家本身发展也出现了一系列问题。自从费尔干纳盆地被并入俄罗斯以后，由于被勒令单纯种植棉花，土地越来越贫瘠，人民的生活也越来越贫困。苏联解体后，苏联的威权统治结构被保留，政治上腐败加剧，经济更出现了大滑坡。

　　新华社驻阿拉木图首席记者陈俊锋认为，恐怖主义的猖獗，是因为“苏联的高压政策不复存在后新的世俗政权还不够完善与成熟；而中亚国家获得独立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影响力迅速蔓延，尤其是在占人口数量较大的贫困人群当中；中亚国家经济普遍衰退和落后也给恐怖分子渗透创造了条件”。

　　在分割费尔干纳的三个中亚国家中，拥有2600万人口的乌兹别克斯坦是中亚第一人口大国，也是中亚经济、军事势力最强的“地方盟主”。总统卡里莫夫的强硬铁血政策使其成为极端分子最仇恨的敌人。

　　“颜色革命”不仅让各国的反对派受到鼓舞，也刺激了中亚宗教极端势力，他们逐渐和其他势力相联合，借助民众中的不满情绪，趁机对乌兹别克斯坦等国发难。可以说，安集延动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安集延事件后，流亡海外的乌反对派领导人穆罕默德·萨利赫就说，将借此发动“颜色革命”，为此他们正同乌安全部队接触以期“策反”。“我们能把这场运动转变为一场‘天鹅绒’革命，就像格鲁吉亚、乌克兰和吉尔吉斯斯坦那样，不用武力和流血，这是可能的。”

　　又一个“巴尔干”？

　　“想用‘民主’的棱镜来看待在乌兹别克斯坦发生的事情，是不真实的……我国人民，同格鲁吉亚人民非常不同”，乌总统卡里莫夫说，他认为这次动荡根本不是“革命”，政府是在进行一场反恐斗争。

　　5月25日至27日，卡里莫夫访问中国，这是在安集延事件后他首次出国访问。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陈向阳对《新民周刊》表示，卡里莫夫的访问在事件发生前即已确定，“但现在他如约访问，一说明他对政府掌控局势的信心，二说明他确实高度重视与中国的关系。”

　　卡里莫夫的自信，来自国际社会的反应。尽管西方媒体批评不断，但即使被称为“独联体国家政变催化剂”的美国，对安集延事件也非常谨慎，小心翼翼地避免直接批评卡里莫夫本人。

　　对美国来说，强权的卡里莫夫是它在中亚“反恐”问题上的最坚定的盟友。在阿富汗战争之初，乌即向美国开放军事基地，而且，随着阿富汗极端组织的北移，美国也迫切需要借助乌的合作来完成对国际恐怖势力的包围。另外，乌兹别克斯坦石油资源丰富，同时又是美国军事基地的所在，经济和军事多种利益都决定了，在乌发生“颜色革命”将是一场灾难。

　　对和美国同样面临伊斯兰极端势力威胁的俄罗斯来说，放弃卡里莫夫而让极端分子上台，是一个难以接受的噩梦，后果不堪设想。俄罗斯已有了一个“车臣”，绝不希望边境民族或“斯坦”地区再出现动荡。

　　俄罗斯《消息报》就称：“无论是俄罗斯还是西方，都不希望看到乌兹别克斯坦的伊斯兰教徒——哪怕是温和派—— 获胜。不管是对乌的邻国还是对在乌境内设有军事基地的美国来说，独裁但却是世俗的卡里莫夫政权的危害相对而言都是最小的……比方说，同样的事情，放在(前乌克兰总统)库奇马身上，西方绝对不会宽恕，放在卡里莫夫身上，西方就打算原谅。 ”

　　中国也高度重视安集延局势。因为那里的局势变动也影响着中国的安全。众所周知，“东突”分子在费尔干纳地区相当活跃，他们建立据点，在阿富汗接受恐怖训练，并同中亚和国际其他恐怖组织加强联系与融合，其核心部分就在安集延。

　　陈向阳解释说：“一旦安集延和乌兹别克斯坦局势失控，恐怖主义、分裂主义和极端主义三股邪恶势力将会蔓延，这将不利于我们反恐、反分裂的斗争，中亚局势的不稳，也对我们西部大开发战略和国外能源战略构成影响。”

　　正是这个原因，上海合作组织将地区反恐中心就设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

　　硝烟已逐渐散去，但在中亚出现政权更迭的多事之秋，更大规模的冲突已在远处闪现。一些分析人士认为，为了镇压武装极端分子，乌兹别克斯坦目前急需适宜山地作战的新式武器，如果美国基于“民主”考虑不予提供，莫斯科将肯定会成为卡西莫夫的选择，美俄在中亚将既合作(反恐)又较量(争夺势力范围)，这也就意味着，中亚在面临恐怖威胁的同时，也面临大国的争夺。面对凶悍的恐怖组织、险峻的地势和复杂的民族构成，“反恐”能成功吗？

　　俄罗斯记者尤里·列别杰夫在一篇题为“安集延可能成为第二个车臣”的文章中写道：“如果极端主义者得以在安集延站稳脚跟，那里将成为一个恐怖分子基地，其影响范围不仅波及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还将辐射到中国的边境地区，因为这里有许多中国边疆民族。”

　　俄罗斯国家战略委员会约瑟夫·季斯金也认为，安集延周围山谷纵横，与车臣非常相似，完全可能成为伊斯兰教极端分子在中亚的集结基地。

　　风暴即将来临，饱受内战之痛的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莫诺夫说，乌兹别克斯坦的不稳定，威胁着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安定。他说：“我向真主祈祷：我们这个人口稠密的地区千万不要发生任何事，一旦发生，它将比巴尔干更糟糕。” 撰稿／刘 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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