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和痛苦都在比较中

　　我的外婆今年82岁了，由于年轻时修铁路时被石子砸瞎左眼，她的右眼在此后的几十年中承担了双倍的劳动，终于积劳成疾，也宣布退休。于是，她老人家便置身于黑暗之中，因为看不见任何东西而对世界充满了恐惧和恨意，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没事就找她身边人的茬吵架，以骂声和埋怨，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她的儿女们，觉得她越来越乖张而拿她无可奈何，只好以装聋作哑应对之。原本富足美好的生活，也因为这微妙的关系而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为此，我的姨妈和舅舅们没少叹气。都说咱妈一辈子都善良温厚宽以待人，不料把积攒了一辈子的坏脾气都留到老年时来用了。

　　而姥姥也觉得儿女们越来越嫌弃她，甚至产生了儿女们会趁她看不见往她饭中放毒鼠强的想法。整个家庭的亲情关系几近崩溃。

　　就在大家非常绝望，基本对家庭的安宁失去信心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一切的痛苦忧虑和麻烦，在短短一下午之中解决。

　　此事与我姥姥惟一还在世的妹妹生病有关。这位姨婆比姥姥小10岁，某一天突发脑溢血，头盖被揭开，鼻子上手上插满了氧气罩和各种管子，睡在病床上，像美国科幻电影中给机器人充电一样。

　　姥姥照例是要去探望。在病房里，听了众人给她描述的情景，她的老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姨婆说出了她人生中最后的几句话，她说：姐姐，要是我能像你那样潇洒地再活半小时，该多好啊！

　　这话让姥姥很震撼。她想不到，她这样一个双目失明、出门必须像小孩那样穿上纸尿布的老人，也有被人羡慕的时候。而这些都是令她耿耿于怀痛不欲生的。

　　在她与耳聪目明手脚敏捷的儿女们相比较时，她感到痛不欲生。但她在与卧病在床的姨婆比较时，她终于体会到了许多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的乐趣。

　　从医院出来时，她被人搀扶着，走得非常精神，她甚至还破天荒地闻到了花香并听到了鸟叫。之后的几个月，她没再像往日那样，一坐下来就和自己较劲，她又变回到我们记忆中那个慈眉善目的姥姥形象了，这个收获让我们全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并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江南时报》 (2005年07月11日 第二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