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从小泉解散议会看日本政党斗争

　　2005年8月8日下午，日本参议院以125票反对、108票赞成否决了邮政民营化相关法案。随后，小泉召开内阁紧急会议，决定解散众院，提前举行大选，并公开表示，自民党和公明党执政联盟若不能获得半数以上席位，他将辞职。按照日程安排，8月30日发布众议院选举公告，9月11日进行投票。一时之间，日本政坛风云突变，政治走向扑朔迷离，最大的在野党——公明党，更是跃跃欲试，试图抓住这一难得的时机，实现上台执政。按理来说，小泉本可以平稳地干满任期到明年9月，不必为一个议题大动干戈，把自己和自民党推向危险的境地

。人们不禁要问，小泉解散议会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对未来的国内政治局势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独断孤行”背后的深远考虑

　　小泉是一个颇有争议，且个性相当鲜明的人。日本前众议院议长和野洋平曾评价小泉，总是一意孤行，有时甚至表现为我行我素、固执己见，不愿听进别人的意见。据日本媒体透露，在参议院投票前夕，当年曾推举小泉出任首相的自民党森派会长、前首相森喜朗为避免自民党分裂，曾苦口婆心地劝说小泉放弃解散众议院的想法，被断然拒绝。森喜朗在会谈后大为恼火，认为小泉是不可救药的怪人，试图通过解散众议院重新举行选举来问信于民的做法十分愚蠢。

　　小泉决定解散议会，提前大选，从表面上看是其固有性格的表现，因为长期以来，小泉一直把邮政改革当作精神追求，正如他所说，邮政改革是本人的信念，杀了我也不会改变。而实质上更隐藏着长远的规划与布局。

　　首先，打击、肃清党内反对派。

　　在日本，邮政系统拥有3万亿美元的资产，近2.5万家邮局，除了邮递和储蓄业务外，还涉足保险业务，保险业务的规模相当于日本头四家私人保险公司的总和，雇员达27万人。几十年来，自民党与邮政系统结成了稳定的利益共同体。自民党把邮政看作自己坚强的经济和政治后盾，依赖乡村的邮政局巩固票源，利用邮政体系资产来筹集竞选费用和资助公共工程，与此同时，邮政系统也仰仗自民党的呵护来谋取其垄断利益，维持其庞大而臃肿的官僚运作。

　　在小泉看来，削减国家庞大的官僚机构，特别是邮政机构，是日本从经济低迷的状态中振作起来的唯一办法。2005年4月，小泉强行向自民党总务会提交了邮政改革法案，包括邮政民营化法案、邮政股份有限公司法案等6项法案，主要内容是在2007年4月解散日本邮政公社，成立一个控股公司，下设窗口公司、邮政事业公司、

　　小泉上台之前，便把邮政民营化作为抗衡党内桥本派的政治口号，加紧推进、实施这一方案更使桥本派分崩离析。小泉对待党内不同的意见不是从团结的愿望出发，采取说服、教育的办法，而是把反对的派系看作抵抗势力，进行无情打击，借机清除。小泉直言不讳地表示，必须肃清自民党内反对改革邮政法案者，他说，我将严酷无情，我决定众议院议员候选人的惟一标准就是他是否支持或反对邮政民营化法案。自民党干事长代理安倍晋三也说：自民党早已有很大变动，但需要一个重要的机会，此次选举能够提供这样一个机会。自民党竞选总部秉承小泉的旨意明确规定，不准推举反对邮政法案者参选。对此，反对派的总召集人、前众议院议长棉贯民辅，公开指责小泉独裁，是分裂自民党的罪魁祸首。

　　其次，凸显出勇于改革的形象。

　　4年前，缺乏强有力派系支撑的小泉能击败桥本龙太郎等人，当选为自民党第20任总裁，民意支持率一度达到创记录的85%，根本原因在于其掀起了一股改革的旋风。当时，日本经济已持续十几年低迷，自民党内派阀统治和密室政治激起民众的反感，内政与外交问题堆积如山，森喜朗内阁的支持率降到9%。求革新、谋发展成为民众的普遍愿望。在这个背景下，小泉摆出彻底改变日本的姿态，大力宣扬结构改革无禁区、打破自民党、修改宪法，行使集体自卫权，强调自卫队就是军队、当选后参拜靖国神社等等。为了表示言行一致，他宣布辞去森派会长职务并退出森派，以无派系身份参选。小泉独特的性格和锐意改革的言行成功地激起了人们对他的期待和支持。

　　小泉当选后，极力以改革者的面目出现。他在就职演说中有37次提及改革，并把政治、经济全方位调整冠名为小泉改革。2003年11月，第二届小泉内阁仍然把改革作为执政的重点，称之为明治以来的大变革的重心，提出的口号仍旧是，没有改革就没有成长！。

　　4年来，小泉做过一些改革尝试，但总体而言，成效并不明显，民意支持率因此一路下滑到40%左右。他把邮政改革当作判断其执政业绩的核心指标，但就在这个问题上，却遭到党内保守派议员的强烈抵制。邮政民营化相关法案在7月份众议院表决中，仅以5票的优势涉险过关，其中有37位自民党议员投下反对票，有14位议员缺席或弃权，而在8月参议院表决中，又有22位自民党议员投下反对票，致使法案被否决。邮政改革是小泉的政治承诺，在他任期届满前必须有所交代。小泉有两种选择，一是放弃该法案，平稳地干完本届任期，但势必失信于国民，其政治信誉将遭到严重打击，民众对自民党的改革信心可能荡然无存；二是解散议会，将责任推到反对派一边，从而维护了和凸显出其改革的形象。小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让人民来当裁判，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至少部分地达到了目的。在最新的民意调查中，小泉的支持率回升到53.2%，有将近90%人表示将去投票，是日本选举中少有的现象。

　　最后，以此为突破口，推行其他政治主张。

　　长期以来，日本国内积累了大量的矛盾，需要进行包括政治、经济、社会在内的多层面的改革。日本《读卖新闻》曾发表一篇调查报告，显示人民最为关心的是关系国计民生的课题，如60%的人期待有新景气对策，56%的人关注社会保障问题，接着是就业、治安、犯罪等一连串公共安全问题，倒数第二项，即只有7%人关注邮政改革问题。小泉宣称，他不会与旧的自民党携手前行，而要摧毁老的自民党，创建一个新的自民党。就是想过分地渲染邮政改革的重要性，以民意为工具，通过新一轮选举，清除、压制党内不同意见者，把自民党改造成为小泉自民党，以强化其政治权威，贯彻其他政治主张。如果小泉能心想事成，将强化其施政的惟个人意志色彩。

　　2001年春季，小泉在施政报告中推出了国内经济改革所要达到的初始目标，包括邮政民营化改革、强化保险机能、促进智能化产业倍增、推动地方自立与合并和财政体制改革等7个方面。在对外政策上，小泉内阁加快走向军事大国和政治大国的步伐，积极争当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利用9·11事件以后美国全球战略的转变，加强同美国的军事政治同盟关系，通过了《有事法制》相关法案。与此同时，还不惜与中、韩等国关系恶化，坚持参拜靖国神社。

　　小泉政治改革的最终目标是在2004年通过的《国会宪法调查会最终报告书》的基础上，朝着自卫队建军、通过《国民投票法》方向迈进，为最终修改和平宪法第九条铺平道路。小泉为保证这一系列的方针、政策的贯彻、实施，特别是保证任期届满后，继任者能延续他的政策与主张，便把邮政改革作为突破口，公然与反对派对决，以此来保持政策的持续性。

　　对日本未来政党政治走向的几点看法

　　大选日益临近，日本各主要党派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为争夺众议院480个议席奋力搏杀，日本政坛面临重新洗牌和组合的锲机。总体分析，大选可能会出现三种结果：一是自民党和公明党执政联盟轻松过关，小泉确立了强势首相的地位，继续拓展其政治抱负；二是公明党成为第一大党，但没过半数，不得不与其他在野党派组成联合内阁；三是自民党勉强保持第一大党，但得票进一步降低，小泉的地位更加虚弱，或者辞职，或者在届满前不会有什么作为。透过扑朔迷离、纷繁复杂政治斗争，我们对未来日本政党政治走向有以下几点看法：

　　首先，自民党进一步分裂不可避免。

　　小泉对党内反对派采取清除、打压的做法，令在众议院投反对票的议员人人自危。他们纷纷自找出路，或以无党派身份参选、或投靠其他党派，或者干脆组建新党。8月17日下午，绵贯民辅、龟井静香等反对邮政民营化势力的带头人物宣布成立国民新党，由绵贯本人出任党代表，原国土厅长官龟井久兴担任党干事长。绵贯宣称国民新党将吸收在邮政民营化法案中投反对票的众议院议员，并为他们在大选中提供大本营。但是，新成立的国民新党存在着先天的缺陷，它是在小泉的逼迫下仓促成立的，其组织准备、治国理念和民意基础都显不足。因此，与其说组建一个政党，倒不如说是成立了一个竞选互助会。

　　自民党的分裂不仅表现东京本部，还直接扩散到各地方委员会。由于自民党指令决定地方委员会不准推举反对派为候选人，造成自民党本部与一些地方委员会产生严重分歧。如8月9日，岐阜县党部举行紧急会议，决定继续拥护投反对票的原内阁邮政大臣野田圣子等3名候选人。在日本，基层组织与当选议员一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那些连续当选的议员，基层有很强的忠诚度和凝聚力。而那些反对派议员在相当大程度上也是反映了基层组织和选民的要求。据日本媒体报道，截至8月12日，自民党26个都道府县地方委员会中，已经有14个委员会宣布支持反对派议员，只有7个委员会不支持，其他5个则态度未明。

　　回顾历史，自民党的分裂不是第一次，1993年的分裂直接令自民党丧失了政权。此次分裂，与上次相比有许多不同：一是原因不同。1993年，自民党在一系列金钱丑闻打击下声名狼藉，党内的少壮派为了寻求更大的发展，主动与金权政治划清界限而自立门户。这次分裂完全是因小泉采取极端措施逼迫出来的；二是规模不同。1993年分裂中，宣布退党的议员多达54名，另有80余名议员在海部俊树的领导下，宣布与党内的慎重派划清界限。这次国民新党初创时只有5名国会议员，一些反对派重量级人物，如前党总务会长堀内光雄、前经济产业大臣平沼赳夫等都没有参加，而以无党派身份参选；三是产生的后果不同。1993年分裂出的先驱党、新生党和新党获得民意的广泛支持，并导致战后五五年体制的终结。而此次分裂源于邮政改革，选民对此关注的程度并不高。

　　其次，两大保守党为赢得大选争夺激烈。

　　为了在大选占据主动，自民党和民主党这两大保守政党纷纷制定各自的策略和主张。8月19日，自民党发表选举纲领，其突出的特点是：一是高举改革的大旗。小泉把邮政民营化作为政治改革首要目标，甚至把阻挡邮政民营化，定性为给日本改革封路。在印有他照片的宣传海报上大声疾呼--不要阻止我改革；二是广泛笼络人才排挤党内反对派。小泉除了不让地方委员会推举投反对票的议院参选，还处心积虑地招募一些公众人物充当刺客，以便把那些反对派湮没。如网络新贵、活力门总裁堀江贵文，大名鼎鼎的料理专家家藤野真纪子，担任新闻播音员的环境大臣小池百合子等；三是候选人要签约效忠。自民党为防止口是心非的现象发生，要求候选人必须在一份支持小泉改革路线誓约上签字。

　　8月16日，民主党公布了自己的竞选大纲。从竞选大纲和民主党领导人冈田克谈话中，可以看出民主党的竞选策略。一是以我为主，避免落入自民党的圈套。民主党提出的口号是有许多事比邮政改革更重要。把竞选纲领集中在税收改革和养老金制度改革等方面，并承诺执政后将建立双重养老金体系，把公务员的开支削减10%。这些政策得到了许多选民的欢迎；二是猛批小泉的外交路线。表示如果他当选，将在今年12月前从伊拉克撤军，并以提供援助的方式继续帮助伊拉克重建，同时努力改善同亚洲邻国的关系，不会参拜靖国神社，对历史问题进行深刻反省和谢罪；三是出奇制胜，打心理战赢得选民支持。选举大战才开始几天，冈田克就宣布两项决定，一个是如果选举失败将辞去民主党领袖职务，另一个是不同任何政党在选举后合作，包括自民党反对派议员。再次，从一党优位制过渡到两党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党优位制是日本政党制度的一个突出特点，其含义是长期在得票和议席方面超过其他政党，占据优势地位的大党。一党优位制需要具备的三项要素：多党并存并相互竞争；优势政党能够单独执政或在联合政权中处于主导地位；优势政党能够连续、长期执政。自民党自成立以来，除了1993年短暂的丧失政权外，一直居于执政地位，而且作为国会优势政党的地位始终没有动摇过。一党优位制也是特定时期日本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要求。冷战时期一党优位制的特点就是自民党一党执政。自民党长期、连续的执政使日本政局避免剧烈的动荡，保持了大政方针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对日本成为世界经济强国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1996年以来，重建后的自民党所确立的一党优位制，是以自民党为核心的多党联合执政，先后历经了自-社-先、自-自、自-自-公、自-公-保以及自-保等联合政权的框架形式。近年来，自民党已很难获得稳定的多数，优势政党的地位不可避免地相对削弱。

　　冷战结束后，随着日本国内能够牵制自民党的社会党力量的衰落，主张效法欧美等国保守政党轮流执政的呼声雀起，但经过政党间一系列分化、组合仍然回归到以自民党为核心的多党对立的局面。当前，日本政坛中形成以自民党联合公明党同民主党以及共产党和社会党对峙的两极三方结构，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是民主党势力的消长。2003年11月，第43次大选中，民主党获得骄人的战绩，两党制的话题又浮出水面。但综合分析日本国内的政治、经济现状，不难看出政局的动荡源于经济结构的调整，同时，随着社会团体政治需求的多元化，日本政党制度正经历了深刻的变迁，而体制的转换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就决定了形成具有日本特色的两党制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民主党的崛起和自民党的相对削弱只是建立起适应日本社会发展的政治架构的中间的环节。

　　最后，日本社会右倾化的趋势难以逆转。

　　冷战时期，左翼和右翼力量相互牵制、平衡是决定日本总体走向的社会基础。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追求大国地位、修改和平宪法和美化侵略战争为主要内容的右翼民族主义逐渐泛滥，成为影响政党政治的演化和政党体制的变革的重要因素。正是在这个背景下，1999年4月，一向自我标榜反美、反华、亲台，鼓吹对外实行强硬政策的鹰派人物石原慎太郎以高票当选为东京都知事。同样具有右翼鹰派色彩的小泉，已经创下日本20年来首相执政时间最长的记录，其在对外政策上的强硬路线常常获得日本右翼势力和民族主义者喝彩。

　　当前，日本内政外交的发展基本态势是社会思潮右倾化、经济改革自由化、对外政策强硬化，这是十多年来日本国内外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执政党和在野党的政策差别逐渐模糊，在对待修改宪法、自卫队是否是军队以及追求政治、军事大国等方面，民主党与自民党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这使民众的政治选择空间大为缩小，政治参与热情大为降低，社会上弥漫着政治冷漠和观望情绪。如7月21日，民主党召开了综合安全保障调查会领导层会议，决定向国会提交《集体安全保障基本法案》，其目的是解除自卫队使用武力的限制，而手段则建议在自卫队之外另建立一支维和部队。因此，即使小泉下台，继任者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小泉的政策、主张。作者：中央党校博士 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