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和司令之死

　　石渝

　　2006年1月7日早上，大批联合国官员和海地警察突然涌进位于海地首都太子港高档住宅区的蒙大拿酒店。救护 车同时呼啸而至，记者们被拦在酒店门外，行人驻足观望，气氛紧张。

　　一位酒店服务生在早晨例行客房服务时，发现一名房客死在了所住的房间里，就急忙报了警。

　　差不多半小时后，警方从酒店抬出一具尸体，联合国救护车迅速把尸体送往驻海地的一个野战医院里。

　　很快，联合国驻海地维和部队新闻发言人对聚集在酒店外等候消息的记者们证实了联合国维和部队司令巴塞拉尔中将 死亡一事。

　　自杀还是走火

　　巴塞拉尔，巴西人，快满58岁，一头白发，戎马生涯39载，中将军衔，为巴西军界重头人物。他是在2005年 9月接替另一位巴西将军担任联合国驻海地维和部队最高指挥官的，统率来自40多个国家的6200名军人和1400名维 和警察。

　　巴塞拉尔中将一人独居于蒙大拿酒店，妻子留守国内，两个儿子则旅居美国。

　　在死亡现场，警方发现巴塞拉尔倒在靠近露台的地板上，身穿白色的T恤衫和休闲式的松软半截裤，脚上穿着黑色皮 凉鞋。四肢展开，面朝上，头朝外。一颗子弹穿射了头部，属致命一击。鲜血沾染了巴塞拉尔一身，并积在浅白色的地板上。

　　据酒店工作人员称，有人曾在凌晨时分听到枪响，也有人听到一连串枪响。

　　在巴塞拉尔倒地不远处扔着一把左轮手枪。法医发现巴塞拉尔只中了一枪，子弹是从下颌处射入，向上穿过脑颅。据 分析，巴塞拉尔所中的这一枪极有可能就是这把手枪射出来的，而从弹道力学分析上看，这一枪的扣扳机者极有可能就是巴塞 拉尔本人。

　　从现场分析证据上看，死亡原因基本上可以定为自杀，但不排除是意外枪支走火。因为不管是“自杀”还是“意外走 火”，均基于同样的一个事实：自己的枪因自己操作的原因击中了自己的要害部位，所不同的是，“自杀”是主动行为，而“ 走火”是被动行为，是一场意外。但要辨清是“自杀”还是“走火”抑或是其他原因，还得找现场外的证据。

　　秘书长安南的新闻发言人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第一时间发布消息称，安南秘书长获悉这一突如其来的死讯后感到“震惊 和悲痛”，安南已经向巴塞拉尔家人和巴西政府表达了“深切的慰问”，并表示立即就中将死因展开全面调查。

　　到过现场的联合国官员私下认为，巴塞拉尔中将是自杀身亡，但官方并没有正式作出结论。

　　如果是自杀，那么是什么因素促使这位将军走上绝路？在死之前他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反常举动，有没有过厌世轻生 的言语？

　　一说“将相不和”

　　“将”就是巴塞拉尔将军，“相”则指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的特别代表、联合国在海地区域的事务负责人瓦尔德斯。在 维和部队是否强力占领首都太子港附近的索莱伊城的问题上，两位维和长官出现了分歧。

　　索莱伊城是海地流亡总统阿里斯蒂德支持者最多的地区。自2004年海地爆发武装叛乱致使阿里斯蒂德逃往南非以 来，阿里斯蒂德的铁杆支持者一直盘踞于此，以武力抵抗维和部队进驻该区域。至今，联合国维和力量对该区域的状态仍束手 无策。

　　近一段时间，海地连续发生多起绑架人质索要赎金的恶性事件，这些绑匪基本上与索莱伊城的武装分子有关。维和部 队备感压力。

　　于是，瓦尔德斯一再向外界宣称，驻海地维和部队将不惜一切代价，攻占索莱伊城。就在瓦尔德斯宣布这一决定的前 一周，一名来自约旦维和部队的下级军官在索莱伊城边上被武装分子枪杀。

　　巴塞拉尔不赞同强行攻占人口密集的索莱伊城。他认为，联合国在海地的维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维和行动，因为他 们并不针对某一具体的武装组织，维和部队的任务就是尽量化解海地各武装派别之间的冲突，而不应该直接介入冲突，并站在 某一派的立场上去试图消灭或削弱另一武装组织。他担心，军事冒险会导致大量无辜平民伤亡。最近巴西国内反对派早就对以 巴西人为主导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涉嫌滥杀无辜一事兴师问罪，巴塞拉尔中将是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贸然下达军事行动命令的。

　　巴塞拉尔死亡前一日，和瓦尔德斯一道参加了军官鸡尾酒会，他有说有笑，表情自然。傍晚，他与瓦尔德斯再次就是 否对索莱伊城采取强硬军事行动作了长时间密谈。难道，将军不忍心成为一个“滥杀无辜”者，良心无处寄，以至于突生绝念 ？

　　二说“商界施压”

　　在巴塞拉尔将军死亡前一天晚上，巴塞拉尔还与海地全国商会主席里吉纳尔德·帕罗斯博士会面。

　　海地贫富差距巨大，80％以上的国家财富由不到10％的少数人所持有，其中工商巨贾富可敌国，在2004年2 月份为期一个月的武装叛乱中，他们是赶走前总统的中坚力量。

　　一直以来，商会以国内治安恶化、匪徒充斥海地大街小巷等理由对维和部队表示强烈不满。就是在他们的抗议下，2005 年8月，前联合国维和部队司令黯淡离职，巴塞拉尔将军走马上任。

　　商会几次向海地临时政府提出要减免几个月税赋的要求，他们想把省下的税款拿到国际市场购买枪支来建立自己的武 装，以填补维和部队保护他们安全所存在的漏洞。海地并无军工企业，但海地民间持枪率高得惊人，近20万高性能枪支被非 法持有，多数枪支是从美国流入海地境内的。

　　更糟糕的是，商会已经号召海地人民于2006年1月9日举行全国罢工罢市。巴塞拉尔将军屡次试图让商会领袖改 变他们的决定，而在巴塞拉尔与帕罗斯博士会面之际，双方突发争吵，关系紧张。

　　难道巴塞拉尔眼看自己身为维和部队的最高长官，却不能阻止一场旨在让自己在世人面前丢脸的罢工而心灰意冷，竟 至饮弹自尽？

　　2006年1月9日，商会如期举行了全国大罢工。太子港一下子变成了一座鬼城，除了偶尔看到几个小孩子在街头 一角踢球外，街上很难看到一个人。而此时的巴塞拉尔将军已经在联合国驻海地的一所野战医院的停尸间里躺了一天。

　　三说“计划屡受挫”

　　联合国在海地的存在，表面任务是维和，实质任务是尽快帮助这个西半球最穷的国家恢复民主秩序，而恢复民主秩序 的象征则是尽快举行大选，成立合法的民选政府来管理这个多灾多难又四分五裂的加勒比岛国。

　　就在巴塞拉尔将军死亡前几天，迫于海地暴力活动频繁，不安全因素增多，多名国际观察员及其配偶遭到绑架，联合 国在海地维和机构再一次决定推迟原定于2006年1月8日举行的大选，这也是第四次推迟选举日期。按计划，大选本应在 2005年11月份举行，但从现在的局面看，登记选民的有300万人，却有一半的居民没有领到选民登记表，大量的选举 材料也没能有效发放到选民手中，投票站设点进展缓慢。

　　更荒唐的是，这个加勒比小国光角逐总统宝座的候选人就有35名，而竞争议会议席的候选人也有200多人。随着 大选日期临近，暴力活动直线上升。至今已有30多名维和官兵遇袭身亡。

　　美洲国家组织及有关组织对海地现状大为不满，他们将海地局势失控的责任推到了担任维和部队领导职务的巴塞拉尔 将军头上。联合国安理会在巴塞拉尔将军死亡前一日声明，大选必须定在2月7日举行，“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再次推迟大选 日期。这样的“最后通牒”估计是不想给维和部队留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在巴塞拉尔将军开始履行司令一职之初，他曾向英国《卫报》记者表示，尽管有暴力活动，但大选如期举行。“如期 ”指的是2005年11月。现在看来，一切并非如将军所愿，11月份没能举行大选，顺延了一个月，12月还是不行，又 延了一个月，本来是在2006年1月8日的大选还是没有办法举行，将军于1月8日前一天凌晨死亡，会不会是失望导致绝 望？

　　巴西坚持“意外”说

　　巴塞拉尔将军死后几个小时，巴西驻海地的维和部队新闻发言人对记者宣布，将军是因“枪支走火”而不幸死亡的。

　　作为南美大国，巴西一直孜孜以求在拉美和加勒比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从2004年启动的争取成为联合国 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努力，更进一步强化了这样的愿望。

　　海地再一次陷入内乱，给巴西提供了展现大国外交实力的平台。以巴西为主的联合国维和部队从2004年6月开始 在海地展开维和使命，第一任维和部队司令就是来自巴西的赫拉诺·里伯里奥将军。但遗憾的是，由于受到“无作为、行动迟 缓、平息暴力措施不力”等广泛指责，里伯里奥无奈交出了司令大印，巴塞拉尔接任了同胞的职位。

　　巴西在海地是下了血本的。据报道，巴西为了海地维和使命，前后已经花掉了1.49亿美元巨资，而据传巴西国内 有些连队官兵连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国内军费预算更是捉襟见肘。

　　巴塞拉尔将军的死讯传回巴西后，总统卢拉表示，巴西军队将继续留在海地直至完成使命。总统希望在海地的维和行 动仍由巴西来主导，部队司令一职依然由巴西人来担任。巴西副总统也表示，由谁来续任司令一职应由联合国来决定，但巴西 会提出由巴西军人来担任的要求。巴西外交部长分别致电美洲国家组织干事、美国国务卿和加拿大外交部长，就继任人选一事 交换了意见，部长表示，巴西已经取得了上述组织和国家的支持。

　　将军魂归故里

　　2006年1月8日，一架巴西军用飞机腾空而起，直飞加勒比海。机上坐着巴西外交和司法事务及刑事调查专家组 成员，他们中有联邦警署专家、法医、巴西情报局代表、将军和国防部官员。飞机于当地时间19∶40到达太子港。

　　1月10日，在联合国驻海地野战医院门口，千名维和官兵肃穆地站立在道路两旁，向将军致最后的敬礼。

　　将军灵柩上覆盖着联合国会旗和巴西国旗，在哀乐声中，缓缓地被抬到巴西军用飞机上。

　　1月11日，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亚的一个空军军事基地上，一名军队士兵哀伤地整理着将军棺材上的巴西国旗。总统 卢拉夫妇出席了简短的追悼仪式。

　　1月12日，将军灵柩被移送到里约珍内伊奥的卡弗墓地，将军将被埋葬在那里。

　　“丈夫对我的重要性胜于他对国家的重要性，可现在却从我身边把他夺走了！”将军遗孀玛丽娅·伊格内兹悲伤地说 。

　　1月11日，负责调查巴塞拉尔死因的联合国特别小组正式作出结论：巴塞拉尔将军确系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