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马斯”角色转换之困

　　“哈马斯”1987年成立之时，就被烙上了深深的抵抗组织痕迹。今年1月份的大选突然把它推上执政党的位置之后，它是改弦更张，成为国际社会愿意接纳的“好孩子”呢，还是青山不改坚持革命呢？这不仅取决于“哈马斯”的意愿，还取决于国际社会的态度。

　　2月9日，哈马斯高级领导人伊斯迈尔·哈尼耶（左）与萨义德·西亚姆（右）结束埃及之行后接受媒体采访。“哈马斯”赢得大选后，前两站就出访了埃及和叙利亚，表现出融入国际社会的愿望。

　　2月3日，“哈马斯”政治领导人哈立德·马沙勒在大马士革发表演讲，他背后是“哈马斯”创始人亚辛的画像。亚辛和兰提西死后，“哈马斯”基本上处于集体领导状态，也就没有谁有能力对“哈马斯”的章程作出修改。

　　2月4日，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右）会见“哈马斯”高级领导人伊斯迈尔·哈尼耶。“哈马斯”赢得立法会议大选胜利后，阿巴斯面临如何协调“法塔赫”与“哈马斯”、巴勒斯坦新政府与以色列关系等问题。

　　2月6日，以色列代总理奥尔默特在以色列·欧洲年会上发表完讲话后走下讲台。讲话中，奥尔默特强调，只要“法塔赫”不加入“哈马斯”政府，他将与阿巴斯领导的巴民族权力机构合作。

　　2月9日，美国驻耶路撒冷总领事雅各布·瓦勒斯结束与阿巴斯的会谈后接受媒体采访。“哈马斯”的胜利突然把白宫逼到了道义与政治现实的两难境地。

　　“没有人有能力修改章程”

　　“哈马斯”的创始人和章程起草者———亚辛和兰提西已经被定点清除。目前的“哈马斯”基本上处于集体领导状态，因此没有谁有能力对章程作出修改。

　　“哈马斯”的章程长约9000字，里面引用《古兰经》阐述了在每一个巴勒斯坦的山头对犹太人开展“圣战”的理念，范围不仅限于约旦河西岸和加沙，而是包括整个以色列。“以色列将壮大，除非驱逐它，就像曾经驱逐它的祖先一样。”36条戒律声称，“哈马斯”处处和阿拉伯人－犹太人和解的想法不合。

　　10年前，巴勒斯坦也出现过近乎同样的章程问题。“法塔赫”赢得立法委员会选举之后，它的章程中也包含消灭以色列的字眼。但1998年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问巴勒斯坦之后，“法塔赫”宣布他们已经删除了章程中让以色列灭亡的章节。但“哈马斯”的领导人清楚地告诉世界，不要幻想“哈马斯”

　　也会如此行事，他们既不会删除自己的反以章程，也不会做弱化的技术处理。

　　哈马斯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伊斯兰巴勒斯坦国。它的章程宣称：“直到犹太人都被消灭，即便他们躲到岩石和树丛里，岩石和树丛也会叫嚷：”这里有犹太人躲在我身后，快来消灭他们。’“

　　阿赫迈德·姆巴雷克是“哈马斯”一名高官。大选获胜之后，他在拉马拉的司令部表示，他认为建立真正的“哈马斯”心中的伊斯兰国家需要15年时间。“我们的努力并不能够在今年就让人们看到在我们国家的改变，但这会在十多年后发生。”

　　姆巴雷克身后的墙上，挂着“哈马斯”的两位灵魂人物———亚辛和兰提西的画像。这两个人创立了“哈马斯”和起草了章程。他们将巴勒斯坦民族主义思想融入了章程，现在没有哪个“哈马斯”的官员有能力对此作出改变。实际上，在兰提西被以色列定点清除后，“哈马斯”真正的领导人一直是个谜，外界相信“哈马斯”现在处于一个集体领导的状态。这让改弦更张变得更加困难。

　　“章程反映了我们的目标，没有人有能力改变它。”姆巴雷克说，“哈马斯不可能说：”一半或者30%的土地是巴勒斯坦人的，而其他的是以色列的。’这就不是‘哈马斯’了，巴勒斯坦人中也没人会这么说。“对于”法塔赫“章程的改变，姆巴雷克这位伊斯兰法庭专家称，其实”法塔赫“同”哈马斯“观点一致，真正接受以色列作为一个邻居从来就不在他们章程上。”如果他们说了这种口号，他们只是将另外一些东西深藏心底，全世界也了解这些。“

　　在和解没有提上议程之前，休战成为一种可能。姆巴雷克称，以色列必须接受休战协议。但以色列并不相信“哈马斯”的休战提议，认为这只是“哈马斯”的一种低级伎俩，并且是一个暂时的举动，目的是为了发展壮大自己。哈马斯内部也存在着争议。

　　哈马斯的章程认为，涉及巴勒斯坦的所有和平协议和国际会议都与“哈马斯”的信念相违背。这让人不得不担心“哈马斯”是否还欢迎美国、欧盟充当巴以问题的掮客。也许处理巴以问题的方式将从此被彻底颠覆。

　　“哈马斯”开始“去哈马斯化”

　　“哈马斯”明白，在单纯的武装组织与拥有武装的成熟政治力量之间，后者显然更受欢迎。从大选结果公布后它公布的政府组成名单和展开的一系列外交活动上也可以看出，“哈马斯”也试图融入国际社会。目前，俄罗斯已经向“哈马斯”发出了访问的邀请，谁又能保证其他西方国家会怎么样呢？

　　事实上，“哈马斯”并不想被世人看成是一支简单的武装部队，只会进行暗杀或者发射小火箭，做一支拥有武装的成熟政治力量更有市场。大选期间，哈马斯一直试图弱化自己武装派别的形象，竞选口号是反腐败和福利事业。投票日当天，6000名“哈马斯”武装分子都没有扛枪上街。大选过后，它也一直试图通过有限的让步消除国际社会对它的惊恐。

　　大选结果公布后，“哈马斯”多次向“法塔赫”示好，表示愿意和它组建联合政府共同执政。“哈马斯”领导人马沙勒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说：“‘哈马斯’渴望组建一个全国性联合政府。我们十分尊敬他（阿巴斯）。”虽然“法塔赫”还没有接受“哈马斯”的邀请，但分析人士认为，这种“矜持”坚持不了多久，无非是为自己争取一些砝码，毕竟“哈马斯”上台是民选而不是强夺。

　　近日，“哈马斯”推出了自己的首份专家型政府名单。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殷罡认为，这一选择也意在淡化内阁的“哈马斯”色彩。“虽然是‘哈马斯’负责组织内阁，但内阁成员又大多数不是‘哈马斯’正式成员来构成的。”总理的人选也凸现了“哈马斯”这一意图。现年50岁左右的胡达里是约旦河西岸和加沙最大的床垫厂老板，他曾经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参加大选，口号是发展教育和职业培训，被各方视为温和派政治人物。

　　位于拉马拉市的比尔泽特大学政治学教授西斯汉·阿赫迈德也认为，外部世界很难立即迫使“哈马斯”做出改变，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以后不会做出改变。“‘哈马斯’不愿意现在修改章程，但如果以色列能够就结束占领问题作出让步，我想各种考虑都是有发展空间的。”上世纪80年代，阿拉法特可以放弃暴力方式，转而投入和平协议中去，为什么哈马斯就不能有此转变呢？

　　与此同时，“哈马斯”还操起了自己并不熟练的外交行业，试图获得国际社会的承认，阿拉伯兄弟当然是首当其冲。马沙勒行程的头两站是埃及和叙利亚。近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一份邀请函更是让备受孤立的“哈马斯”如沐春风。“哈马斯”获得大选胜利后，国际社会一片哗然，被称为“四方联盟”的以色列、美国、欧盟、俄罗斯纷纷宣称要抵制“哈马斯”，除非“哈马斯”解除武装，废除其旨在摧毁以色列的信条，接受巴勒斯坦方面同以色列已经签订的所有协议。俄罗斯总统普京日前突然宣布打算邀请“哈马斯”领导人访问俄罗斯，不能不让“哈马斯”喜出望外，因此“哈马斯”最高领导人哈立德·马沙勒立即做出积极回应，欣然接受邀请。不管美国还是欧盟，在中东问题上都是彻头彻尾的务实派。目前，“四方联盟”可能变成“三方联盟”，谁又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反应·以色列

　　以色列右翼获得新武库

　　因为在巴勒斯坦大选中的胜出，“哈马斯”成了以色列竞选活动的热门话题，不管是前进党，还是利库德集团，都在试图利用“哈马斯”的胜利为自己捞分。在改变了巴勒斯坦的政治版图之后，“哈马斯”可能回过头来改变以色列的政治版图。

　　利库德呼吁“磁带翻面”

　　听到“哈马斯”获胜的消息时，许多以色列人心中都不觉一颤，蒙面武装分子、小火箭、自杀袭击的画面迅速从脑海闪过。但对以色列政客而言，这是一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继承了沙龙衣钵的奥尔默特对自己进一步实施单边撤离计划又多了一份信心，擅长打乱仗的内塔尼亚胡也就像一个打光了子弹的士兵重新发现一个弹药库一样，欣喜不已。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王联认为，“哈马斯”的强硬态度有可能造福以色列右翼政党。

　　“如果‘哈马斯’政府坚持强硬路线，利库德集团在以色列获胜的希望就会大增，内塔尼亚胡的战斗性格和强硬作风将获得更多以色列国民的青睐。”内塔尼亚胡接受以色列电台采访时说：“我们已经处在了和‘哈马斯’分子的斗争之中。

　　对待这样一个组织，我们需要磁带翻面了。“言下之意，他和他的利库德集团对付”哈马斯“有一手。

　　内塔尼亚胡要求政府立刻采取行动，停止向巴勒斯坦支付代收关税，一些利库德议员甚至要求政府重新规划在约旦河西岸的隔离墙，保护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之间的高速公路。“我们对《奥斯陆协议》担惊受怕，后来果然遇到了恐怖袭击，斯德洛特、阿斯科隆都遭到了卡桑火箭的袭击。现在，我们预先警告，如果有类似的动向，受袭击的范围将不仅限于斯德洛特、阿斯科隆，而是会扩展到耶路撒冷、特拉维夫、本－古里安机场。”利库德议员斯特内茨在接受采访时说。他所提到的两个小镇靠近加沙，位于激进武装分子火箭弹的袭击范围之内。

　　前进党单边撤离受质疑

　　目前，以色列国内的民意调查显示，沙龙创立的前进党支持率领先，利库德集团其次，而工党则处于更加不利的位置。前进党的优势得益于民众对沙龙加沙撤离计划的认同。一些专家分析称，“哈马斯”的胜利有可能帮前进党的大忙，它能够帮助前进党说服以色列民众，巴勒斯坦没有可以谈判的对象，沙龙的单边撤离计划是惟一可以保证以色列安全的方法。这种手法同沙龙在推出单边计划时称阿拉法特不是一个谈判的对象同出一辙。

　　2月8日，奥尔默特不失时机地推出了他的新边界计划。他发表电视讲话称，以色列必须确定与巴勒斯坦的边界，以色列人将从现在的以色列版图上撤出。他强调，以色列将保持在西岸地区一些主要犹太定居点，并保持耶路撒冷的完整。根据计划，以色列还将从约旦河西岸撤离部分零散小规模的定居点，但人数却有可能比加沙撤离还要多。奥尔默特希望提前给国民打预防针，但这些计划的前提是，他领导的前进党能够获得大选胜利。

　　但另一种声音说，“哈马斯”将给以色列从约旦河西岸部分地区撤离制造障碍。在加沙撤离时期，以色列政府虽然遇到了一些定居者的抵制，但整体上并没有发生重大冲突，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以色列人认为他们是在和阿巴斯挂帅的温和巴勒斯坦当局合作。“哈马斯”当政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许多人立刻会想到以军从黎巴嫩撤军后遭受真主党长期骚扰的场面。一旦定居者和以军撤离，那里将成为武装分子的天堂。另一个问题更加尖锐，前进党奉行的单边撤离计划还是否有效或者必要？以色列耶路撒冷沙勒姆研究中心的尤斯·哈里夫说：“我们没有讨论将土地交给……法塔赫，却要将土地交给更危险的角色。”

　　“哈马斯”获胜后，以色列国内也开始反思。一些政客指责沙龙在“哈马斯”上台过程中扮演了灰色角色，因为沙龙没有通过用人道主义让步的方式加强阿巴斯温和派的地位。但这个后果显然不能让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沙龙来承担。

　　“自巴勒斯坦大选结果公布，奥尔默特担任代总理的甜蜜假期就此终结。‘哈马斯’的胜利第一次（迫使国人）用国内安全和国际利益来考量这位总理。在未来的日子里，他的判断将会戏剧性地影响巴勒斯坦方面的判断。”以色列《国土报》的一篇评论如是说。也许奥尔默特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停止对巴勒斯坦的电力供应。

　　■反应·美国

　　美国被逼进两难境地

　　巴勒斯坦选民用一场干净利落的大选把被白宫定性为“恐怖组织”的“哈马斯”送到政治舞台的中心，不仅让白宫倍感意外，更重要的是，它把白宫逼到了道义与政治现实的两难境地。

　　继续援助还是断奶？

　　大选前，美国期待这是一次完美的美国式大选，期望这成为美国大中东民主改造的又一块试验田。

　　卡特率领的国际观察团见证了这次成功大选，公正透明，投票率超过70%.但大选的结果却让白宫尴尬，一个被自己定义为“恐怖组织”的力量掌握了巴勒斯坦立法委员会三分之二的席位，还有可能组建政府。

　　白宫不得不开始小心谨慎地行事，因为一不小心他就可能被认为是民主的伪善鼓吹者：一方面在中东鼓励民主改革，另一方面又拒绝民主实践后的民众选择。在美国向外输出民主的时候，通常是经援与受援国民主步伐挂钩。但在伊斯兰世界，这一常规手法却时常受到挑战。阿富汗现在还受地方军阀盘踞之苦。伊拉克虽然宪政进程走完了最后一步，但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已经让民主政治开始变味，与之伴随的还有让人心惊胆战的袭击事件。现在又轮到了巴勒斯坦。巴勒斯坦经济形势不佳，对外界援助有很强的依赖性，美国政府也一直是巴民族权力机构的重要援助方。但“哈马斯”获胜后，美国人还会心甘情愿地掏钱吗？一方面在全力鼓吹反恐，另一方面要它把钱交给自己认定的“恐怖组织”，心情之矛盾可想而知。但如果美国停止援助的话，数以万计巴勒斯坦平民的生活将立刻受到影响，除了被人指责不人道之外，还要被人说成是虚伪的民主鼓噪者。

　　更让白宫头疼的是，世人不禁要问，白宫大力鼓吹的民主是否已经成为伊斯兰极端分子登堂入室的华丽行头？是什么促成了这些事情的发生？美国前负责中东事务的副国务卿胡格赫斯说：“这一选举结果着实吓倒了这一地区的其他政府。

　　埃及人肯定会这样告诉美国人：“我早就告诉你会这样。’他们会看到越来越多由于美国政府迫使他们开放社会所带来的隐患，但他们却不承认正是他们强硬的立场导致了极端力量的成长。”

　　怀柔促变还是封杀？

　　巴勒斯坦大选的结果恰恰反映了中东穆斯林国家涌动着的一股暗流。纽约萨拉劳伦斯学院的中东问题专家法瓦兹·乔治认为，一直在中东提倡民主的布什政府却同意极端势力走上政治道路，从埃及、沙特到黎巴嫩和伊拉克，这样的事情在一遍又一遍地发生。有专家声称，此举只是新时期的怀柔政策，让这些极端组织加入到政治进程中，软化他们的立场。支持这一观点最好的例子就是爱尔兰共和军的转变。这一软化过程需要时间，效果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显现。

　　也许时间可以证明新时期怀柔政策的可取之处，但也许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文明冲突论”作者亨廷顿的著名论断———伊斯兰世界的民主化，往往成为宗教势力取代世俗势力的过程。西方要在全球传播民主，就要接受一些国家的民主可能与西方意愿相悖的事实。美国人有能力在中东进行重新洗牌，但尘埃落定是何种局面却是他们无法控制的，所能做的只是善后工作。

　　布什在“哈马斯”获胜后表示，除非哈马斯改变行为方式，并且从章程中剔除消灭以色列的内容，美国不会和“哈马斯”打交道。

　　“一个像‘哈马斯’这样的政治力量，它的武装派别一直鼓吹袭击以色列，我们不会同这样的政党打交道。”大选结果公布后，美国国务卿赖斯立即致电阿巴斯，称赞这是一次成功的大选，但更为重要的是给阿巴斯一个定心丸———美国政府会继续支持他和他的政策。目前情况下，安抚阿巴斯成为最为稳妥的方法，所有的一切也许要等到以色列3月份大选后才能逐渐明朗。但布什也没有将美国政府同“哈马斯”合作的道路堵死，即放弃暴力改变立场。不管怎样，现在美国政府不得不去面对如何同巴勒斯坦打交道和如何处理停滞中的中东和平进程。美国政府在中东的民主游戏早已开始，但到底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它目前要做的是，防止这场民主浪潮褪色为反美浪潮。

　　本报记者范辉综合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