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深]美国“港口保卫战”

　　蔡康永“庆生”2005年11月底，媒体曝出一条只有业内人士关注的新闻：阿联酋迪拜港口世界公司高价竞购美国6大港口的运营权。一开始，收购案只是被看作一项纯粹的经济行为，不管是业内，还是官方，都是一片叫好声。

　　今年2月份，美国舆论突然转向，将收购案与美国本土安全挂起钩来，因为收购方曾被认为与“9·11”劫机犯有联系。经过媒体的推波助澜，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特别是担

心今年国会中期大选遭到牵连的共和党人纷纷倒戈，要求取消或者推迟交易，甚至不惜使用立法和司法手段。面对强大的反对浪潮，布什政府和阿联酋公司只好使出缓兵之计。事态还在发展……

　　美国最大海港纽约港。一进入纽约港就可以看见高高矗立的自由女神像。

　　2月23日，美国参议院军需委员会主席瓦尔纳（左）与前第一夫人、参议员希拉里准备阐述阻止港口交易计划前进行交谈。

　　迈阿密港俯瞰图。

　　超级收购

　　刚刚成立两个月的迪拜港口世界公司要收购拥有169年历史的英国铁行轮船集团。消息一出，全球经济界一片哗然。但当时没有人会把这笔交易与国家安全甚至政治联系起来。

　　2005年11月29日，美国彭博通讯社报道了一条当时没有人会联想到经济之外的事情的新闻：“迪拜港口世界公司今日宣布，英国铁行轮船集团已经同意接受其68亿美元的收购提议。”阿联酋迪拜港口世界公司董事长本·苏拉耶随后宣布：“对铁轮集团的收购意味着全球前三的港务公司即将诞生。两家公司的优秀战略和全球港口运营资本都非常引人注目。迪拜港口世界认为，铁行轮船的杰出管理和人才是今后成功的关键，我们目前希望将铁行轮船集团的总部留在伦敦。”

　　一家新兴港务公司收购一家历史悠久的公司，立即引起了全球经济行业媒体的极大关注。拥有169年悠久历史的铁行轮船集团是全球港口运营商前四强之一，在全球18个国家拥有29个集装箱码头。铁行轮船集团拥有2.2万雇员，还负责一条跨越英吉利海峡、连接英法的轮渡。相比之下，收购它的阿联酋公司则年轻得多：2005年9月，迪拜港务局和迪拜港口国际公司合并成为迪拜港口世界公司。它目前在13个国家经营运输业，其中包括印度、中国、韩国、澳大利亚、德国、委内瑞拉等。该公司声称，从2001年开始，其商业资产以每年20%的速度增加。

　　迪拜港口世界公司的所有权100%属于迪拜酋长国埃米尔－拉希德·马克图姆。马克图姆2006年1月4日从父亲手中继承了迪拜港口世界公司。在马克图姆家族的领导下，迪拜逐渐成为海湾地区的金融和商业中心。2005年，迪拜的经济增长率达到了16%，在此前的1990和2004年之间，迪拜的经济翻了4番。过去15年中，迪拜港的远洋运输业也得到了很快发展。迪拜港不仅成为海湾地区的第一大港，而且已经步入世界十大港口运营商行列。

　　为了顺利实现收购，迪拜港口世界公司2006年1月12日出售了35亿美元的债券，同时也是为了偿还2004年12月向美国CSX集团购买的香港和南美地区港口的债务。

　　一片叫好

　　迪拜港口世界公司的慷慨让业内人士相信，这是一笔多赢的交易：迪拜港口世界可以借此立足美国，英国铁行获得了超出市价的巨额利润，美国可以利用迪拜流来的资金扩大港口建设。

　　2006年2月10日，经过三个月的竞标努力，迪拜港口世界公司收购的一大障碍被扫除———新加坡国有港务公司PSA国际宣布退出竞标。

　　这笔收购一度被业内人士普遍看好。主要经营海运的金融界人士彼得·沙尔夫评价说，尽管这家迪拜公司属于君主国，但是“它仍然是一家企业，钱的颜色是一样的，而且更多一些”。业内人士认为，迪拜港口世界公司收购成功，主要得益于它提出的优惠价格，每个集装箱支付445美元，而目前一般的价格是200美元到400美元之间。

　　行业媒体普遍认为，迪拜港口世界公司巨资收购老牌的铁行轮船集团是为了迅速扩大在港务领域的影响力，因为阿联酋政府希望能涉足石油之外的其他领域，所以也有来自石油行业的丰厚利润流入这个新兴港务公司。海运行业分析家弗雷德·杜文认为，迪拜港口世界公司收购铁行轮船集团是为了扩大影响和声望。他说，收购能够帮助该公司在美国立足，并加强在欧洲的影响。如果收购成功，迪拜港口世界公司将在30个国家拥有51个港口，负责3300万个集装箱的运营。至此，对港口收购案的关注完全停留在经济领域，媒体对收购可能带来的经济利益持乐观态度。

　　被纳入收购范围的港口包括纽约、巴尔的摩、新泽西、费城、迈阿密和新奥尔良。受本次收购案影响的巴尔的摩的主要媒体《巴尔的摩太阳报》今年2月14日仍然以纯粹经济新闻报道了这笔收购。该报援引马里兰州海事港务局局长布鲁克斯·罗斯特三世的话报道说：“来自迪拜港口世界公司的资金有利于巴尔的摩的港口扩大建设。”报道同时说，这一收购没有遭到美国国土安全局的反对。涉及到收购可能带来的影响，铁行轮船集团官员表示，期望港口的运营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舆论转向

　　美联社的一篇报道突然提出一个事实：收购国与“9·11”劫机犯有过联系。以此为起点，美国舆论风向大变，一直被视为纯粹经济行为的收购案迅速上升为关系国家安全的政治问题。

　　今年2月12日，美联社的一篇新闻稿突然以这样的句子开头：“一家阿联酋公司正计划承担6个美国港口的主要运营任务。这使得一个与‘9·11’劫机案有联系的国家涉足极易成为恐怖袭击目标的美国海运行业。“

　　舆论的风向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美国媒体眼中的港口收购案已不再是单纯的经济事件。不过，美联社这篇报道当天并没有引起广泛注意，因为这一天有另外一条更吸引眼球的新闻：副总统切尼打猎误伤同伴。随后的一个星期里，副总统的猎枪在全美媒体刮起一股讽刺狂潮。

　　但港口收购案掀起的风波不仅没有就此风平浪静，反而在媒体的推动下继续朝政治化的方向迅速发展。2月15日，《华盛顿邮报》的一篇社论质疑说：“我们真的希望自己的主要港口落入‘基地’组织频繁活动的阿拉伯国家之手吗？”2月16日，《纽约时报》的社论，声称布什政府同意阿联酋公司接管6个美国港口的做法是在反恐政策上的松懈。

　　2月17日，布什前往佛罗里达州视察时，就反恐政策发表了一番演讲。《华盛顿邮报》和《洛杉矶时报》再次发表评论，指出布什政府的做法不顾安全考虑。同一天，佛罗里达州的民主党也发表了一份声明，指责布什政府批准港口交易。纽约州民主党参议员希拉里－克林顿等人也出面质疑。这时，对切尼的关注度已经逐渐减弱，港口收购案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美国国内新的争议话题。

　　朋党倒戈

　　一旦问题上升到国家安全高度，共和党就不得不考虑选民的态度，毕竟国会中期大选近在咫尺。以前为布什充当辩护士的保守派突然转而质疑布什的安全政策。

　　一般来说，每当布什政府遭到左翼团体抨击，共和党和保守派媒体都会站出来要求左翼政客和媒体不要将国家安全和政治混为一谈，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不仅这样的情形没有出现，而且保守派阵营还纷纷倒戈。

　　2月16日，著名保守派专栏作家米歇尔·马克金在自己的博克网站上预测说：“忘记切尼案吧，这（港口收购案）将成为未来一周的头条。”虽然马克金也提到了收购案可能带来的好处，但她坚决站在了反对的立场：“我的底线是，这笔交易不管怎样看起来都非常糟糕。”

　　右翼媒体《真实清晰政治》的专栏作家汤姆·彼文指出：“港口交易案很可能会在政治上给布什总统造成严重打击，因为这触及到了总统仅剩的政治资本———在反恐政策上的坚定立场。”彼文认为，如果布什不改变决定的话，共和党将在今年的中期大选中失去国会多数派的地位。因此，参众两院的共和党人会群起反对，受到影响的州和城市的行政长官更会大张挞伐。果然不出彼文所料，纽约州州长乔治·帕塔基、马里兰州州长罗伯特·欧利克、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林德赛·加翰、纽约州参议员彼得·金等人纷纷加入反对的阵营。

　　面对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政府官员不得不做出回应。2月19日，美国国土安全部部长迈克尔·切尔托夫出席周日的美国有线电视网脱口秀进行解释。他说，布什政府作出这样的决定之前，已经促使阿联酋的公司同意确保美国国家安全的条款，但这些条款的细节是机密文件。第二天，司法部长阿尔伯特·冈萨雷斯也在亚拉巴马州表示，政府审批该收购案时遵循了“严格的步骤”，已充分考虑到了港口安全和国家安全。

　　但是，这些解释与澄清未能平息共和党内部的反对浪潮，就在冈萨雷斯出面澄清当天，纽约州州长帕塔基和马里兰州州长欧利克公开表达了对安全的担忧，声称他们可能因此取消对这些港口的租用安排。“保证纽约港安全是最重要的，我很担心迪拜港口世界公司的收购行为。”帕塔基说，“我已经要求纽约和新泽西港口部门寻找所有可能的法律应对措施。”欧利克也宣称，他担心布什政府批准收购时，该州的官员没有事先得到足够通知。他说：“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们应该在一锤定音前都被通知到。”

　　收购推迟

　　面对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共和党一些领导人提出了推迟收购的建议。2月23日，迪拜港口世界公司推迟收购的声明也似乎证实，布什政府还需要时间来说服国会和其他反对者。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共和党一些领导人提出了推迟交易的建议。2月22日，参议院共和党领袖比尔·福斯特亲自前往纽约港，呼吁推迟收购交易，直到政府对交易进行“更加深入的审查”。他同时威胁说，如果政府拒绝推迟，他将以立法的形式拖延收购。他还指责批准此次转让的美国海外投资委员，声称该委员会的决定引发争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众议院议长、共和党人J·丹尼斯同一天致函布什，要求立即进行延期。“我们不能允许因为联邦政府监管的缺失对国家安全造成的可能影响。”

　　与此同时，来自各种渠道的匿名消息和猜测也源源不断地浮出水面。《华盛顿时报》援引多名匿名安全官员的话报道说，恐怖分子可能通过阿联酋公司渗透到美国的港口。还有媒体把美国财政部长斯诺拉下水，声称此次交易案是由美国海外投资委员会批准的，财长斯诺是该委员会主席。2004年，斯诺担任CSX集团董事长时，曾以11.5亿美元的价格向迪拜港口公司出售了港口的运营权。

　　面对媒体和国会的穷追不舍，布什虽然口头上仍立挺收购案，但白宫高官已经有些松口了。号称“布什大脑”的白宫高级顾问卡尔·罗夫2月23日接受福克斯电视台采访时透露，现在的确有一些障碍还需要和英国方面协商解决，港口交易将在下周做出结论。

　　2月23日晚些时候，迪拜港口世界公司出人意料地发表声明称，该公司自愿推迟对美国6个港口运营权的收购，以给布什总统更多时间来说服国会。这被认为是面临美国国内压力，该公司为保住整体收购案而不得已作出的妥协。

　　■交锋

　　白宫国会死掐 转让与否成疑

　　目前，白宫与国会的立场已泾渭分明：白宫一再声称，转让港口运营权不等于转让安全维护权；收购方是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没理由厚此薄彼。国会的观点几乎与白宫针锋相对，港口是国家安全的薄弱环节，没理由让反恐记录“不可靠”的国家来经营，收购计划审批程序留有安全漏洞。双方目前都没有妥协的迹象，相反，立场对立越来越尖锐，最终的争论结果将直接决定这笔收购案的前景。

　　2月21日，布什走下“空军一号”后步入白宫南草坪，就港口转让案接受新闻媒体采访。由于港口转让案，布什面临来自国会和媒体的巨大压力。

　　白宫反驳出卖安全说

　　2月22日，美联社披露了一条对白宫不利的新消息。美联社声称，它获得的一份报告显示，布什政府曾与阿联酋迪拜港口世界公司达成秘密协议，以保证迪拜港口公司的顺利收购。

　　尽管白宫尚未就秘密文件发表看法，但布什此前的几次公开讲话表明，布什政府是完全支持这笔交易的。他给出的理由大致如下：

　　理由一：转让的只是港口运营权

　　布什一再告诉民众，保护美国港口安全的不是任何外国公司，而是美国海岸警卫队和海关与边境控制署。收购案和港口安全或港口所有权无关。迪拜港口世界公司不能买下6个美国港口，而是收购一家在美经营港口事务的英国公司。

　　另外，迪拜港口世界公司也不会成为惟一经营这6个港口的公司。在新奥尔良，迪拜港口世界最多也只是负责经营活动的8家公司之一。

　　理由二：购买方的安全记录优秀

　　2月21日，布什视察科罗拉多州时，特别邀请媒体做客“空军一号”前舱，就港口收购案澄清立场和回答提问。布什说，这家阿联酋公司的安全记录“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公司的经营一直都符合规范，还向美国政府承诺过安全保障。“它和美国也一直有合作，它来自一个美国反恐盟国”。

　　白宫也发表声明说，在美国海外投资委员会对该收购案长达30天的审批过程中，委员会的所有12个下属部门都对收购可能给国家安全造成的影响进行了独立评估，交通部和能源部也参与了此次审核。海外投资委员会最终取得共识，同意收购案。

　　理由三：厚此薄彼可能开罪盟友

　　布什还有一个论点：“如果我们同意一个国家的公司来经营港口，却不愿让另一个国家有着良好纪录的公司来做同样的事，这会给美国盟友送去极糟糕的信号。”

　　布什反复强调，阿联酋是美国政府忠实的反恐盟友，除了在两次伊拉克战争中为美国提供支持，还帮助美国切断恐怖金融网络，提供重要的反恐情报。该国通过了反洗钱法和反恐金融法。迪拜酋长国也是中东地区首个加入集装箱安全协议的国家，该协议旨在保护贸易运输不受恐怖主义染指。

　　国会质疑迪拜港口可信度

　　布什政府批准阿联酋公司收购港口的行为在美国的民意机构———参众两院引发的声讨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特别是收购案可能牵涉的地区的议员，他们的质疑从核心安全问题延展到了布什政府的任何可能过失。

　　质疑一：收购方不值得信任？

　　参议院国土安全委员会主席苏珊·科林斯致函布什说，虽然阿联酋是美国的反恐盟友，但“9·11”事件中，两名劫机犯都是从这个国家来到美国的；资助劫机的大部分数资金也是来自这个国家的各种渠道；该国国内港口还涉嫌被用作核武器扩散交易地。

　　参议院国土安全委员会的卡尔·勒文则声称，作为国有企业，迪拜港口世界公司的运营并不公开透明，也就是说，它是一个外国政府的分支之一。港口原本就是美国安全的薄弱环节，更不能在这个薄弱环节上碰运气。

　　质疑二：布什政府固执己见？

　　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林德赛·加翰批评说，政府的决定在政治上黑白不分，低估了可能引发的政治风波。还有人认为，布什政府再次犯下了去年提名白宫法律顾问迈尔斯为最高法院法官时同样的错误———即使发现自己错了，还要固执己见地一错再错。在关系到美国国家安全的问题上，这只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质疑三：审批程序不合法？

　　美联社有关布什政府与阿联酋公司秘密协议的报道无疑又让议员多了一件武器。参议员查理·舒米尔致函白宫，指责说，美国海外投资委员会实际上只用了23天审批该收购案，但法律规定，凡是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必须经过45天的调查审核。舒米尔还指出，白宫与迪拜港口世界公司达成的协议中，仅要求保留“一般生意性”文件，没有硬性规定必须保留在美本土的交易记录。

　　众议院国土安全委员会主席、共和党人彼得·金扬言，他将和舒米尔一道通过紧急法案来推迟港口交易。“我们会不遗余力通过法案，即使遭到总统否决仍会尽力使其通过。”

　　本报记者 谢来 综合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