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虚虚实实的日本舆论“转向”

　　——从两大报主笔反小泉的“对谈”谈起

　　作者：卓南生

　　“《朝日新闻》与《读卖新闻》联手批判小泉”、“两大报主笔反对参拜靖国神社”……这确是最近日本引人注目的新闻。特别是《读卖新闻》本社会长（相当于其报业集团

总裁）兼主笔渡边恒雄慷慨激昂的言谈，更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于是乎，有人认为年迈的老渡边终于“反思”了，也有人认为（或期待）日本一边倒的右倾思潮会有所“转向”。

　　《朝日新闻》旗下的《论座》月刊为何策划如此的对谈？十余年来“君临”《读卖新闻》，手持“宪法修改试案”指挥棒，喝令修宪、派兵，鼓吹“爱国心”，倾其全力灌输新国民精神，促使日本“舆论”全面向右转的“保守论坛”老大的渡边，为何突然“反思”和“转向”？他不紧不慢，既不在首相小泉首次参拜靖国神社的时刻喊“停”，也不在小泉五度参拜期间发出哪怕是些微不同的声音，而是选择在此微妙时刻（日本新首相酝酿期间与日本外交陷入困顿之际），是有如其对谈对手——《朝日新闻》主笔若宫启文所述一般，已感到“自己参与的言论状况的右倾化走过头，进入危险水域”而不能不考虑紧急刹车，或有其他的谋略和打算？日本与近邻关系是否将会因此而有所改善……这些都是人们极想知道的答案。不过，在上述谜底还未揭开之前，留意日本传媒动向的人士无不注意到下列几个不寻常的现象。

　　舆论诱导为何内外有别

　　首先是，这个在日本海外引起极大反响的“对谈”内容，迄今在日本国内并未带来太大的冲击。既未见任何报刊发挥日本媒体擅长的“集中豪雨式”（即狂风暴雨式）铺天盖地的报道，也未见有任何媒体对此进行追踪或深入予以探讨。多事的日本报刊既未刺探首相小泉的反应，就连爱发议论的渡边密友，即前首相中曾根康弘也保持沉默，未在任何媒体露脸畅谈其相关看法。这是因为渡边的“反思”已取得保守阵营的默契？还是各方对其谈话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是前者，保守阵营“反思”的基础和目标究竟是什么？如果是后者，这是否意味着老渡边的指挥棒已经失灵或应另作解释？这是人们在审慎欢迎渡边“转向”的同时很自然提出的疑点。

　　其次是，日本是舆论诱导的大国，渡边是操纵舆论的高手。渡边如果是真的察觉到“自己参与的言论状况的右倾化”已进入“危险水域”而有意扭转乾坤，他当然可以利用其竞争对手《朝日新闻》为他作免费的宣传。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同样强烈的主张与“转向”的声音为何并未出现或反映在其本身的媒体——销路最广的《读卖新闻》上？而在接受美国《纽约时报》采访时，渡边却疾呼日本对侵略进行反省，批判小泉参拜靖国神社。两相比较，人们不能不产生如下的疑问：其“反思”的力度在对外方面是否有重于对内之嫌？

　　其三是，即使是将此“两主笔对谈”视为卖点的《朝日新闻》，在处理有关新闻时，也有一些令人费解之处。

　　在一篇题为《报纸应该厚重地（指深度、广度）谈论事物的本质》的评论中，一名记者出身、长期观察日本新闻媒体的专家池田龙夫，对今年1月4日《朝日新闻》有关新闻的处理手法，就颇有微词。他认为，《朝日新闻》在头版刊载这条重要新闻（约300字）时，照理应在第4版予以详述（当然不是全文），而不是在其新闻末端写上类似“欲知详情，请购买《论座》”的促销字眼（笔者按：由于刊载这一对谈，一向销路不佳的《论座》据说突然洛阳纸贵）。他表示，《朝日新闻》固然可以将此解释为对谈的策划者是《论座》月刊，但《朝日新闻》的出版局毕竟是该报属下的一个部门，出自为读者服务的精神，该报社理应提供更详细的内容。

　　两报“共斗”仅限“靖国”

　　同名日本媒体观察家还指出，《论座》该期之封面宣传有过于夸张之处。夸张在哪里呢？原来该刊的封面标题是《读卖主笔渡边与朝日发表“共斗宣言”》，副题为《靖国、历史认识和亚洲外交》，但在内文里，却未见有相同的标题。池田写道：“除了‘靖国问题达成共识’之外，人们也很想知道朝日和读卖的两位高层人士对宪法、防卫和日美同盟等问题的看法，但两者只在对谈的最后部分一笔带过，而阅后令人有不足之感。可以推测，这其实正是两者姿态存有差异之所在。”

　　除了靖国神社问题之外，两主笔在修宪问题、防卫问题与日美同盟问题上并未取得共识，更遑论“共斗”——这确实是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因为，了解日本内情的人士都知道，参拜靖国神社问题正如“小泉现象”一样，并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与日本“总保守化”的大气候与土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说得具体些，作为灌输“皇国史观”重要手段之一的参拜靖国神社，其首要任务与其说是要“刺激邻国的感情”，不如说是与篡改教科书的目的一样，旨在医治战后在和平环境中成长的日本青年的所谓的“恐战病”与“厌战病”，从而为修宪、派兵的战略目标铺平道路。纵观战后日本扩军的发展史，人们不难发现日本的歪曲历史（参拜军神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手段），与修宪派兵是齐步前进，两者是互为里表、相互呼应的。

　　渡边“转向”的试金石

　　从这一角度来看，一手策划《读卖新闻》的《宪法修改试案》的老渡边，在眼看着他与有“平成妖怪”之称的中曾根康弘共同推动的修宪运动已快要达到目标之际，有选择性地发表“反思”谈话（其中相信有不少是身历军国时代者的肺腑之言），这究竟是因为他深知日本的言论界已进入“危险水域”，还是出自保守阵营为巩固既得成果而采取其“有利、有节”的大战略？

　　要解开谜底，与其说是去看《读卖新闻》的同班人马怎样去研究和撰写历史，不如说是应该留意该报在诱导修宪舆论有功之后，是否将倾其全力，继续推行中曾根“战后政治总决算”的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改革”课题——“教育基本法”的修改。老渡边是否真的“反思”，日本保守舆论是否真的“转向”？这是一块试金石。

　　“靖国神社问题”十分重要，“小泉现象（但非本质）”也值得重视，但只盯住这两者而不留意其他事物的变化及其错综复杂的内在联系，有时难免在不知不觉中会掉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窘境，这是人们在审慎欢迎日本保守舆论老大“反思”、“转向”时得注意之处。（作者为新加坡学者，日本龙谷大学教授，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