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南斯拉夫

　　孔寒冰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这是前南斯拉夫影片《桥》的主题歌中的头两句， 它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不知道感动过多少中国人。游击队员们的生死离别是为了一个统一、自由和民主的南斯拉夫国家。然而 ，在2006年5月21日，当年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生死相依的两个南斯拉夫民族真的说“再见”了；曾经在20世纪的世界

版图上长期存在的“南斯拉夫”以及它所拥有的记忆，也与世界彻底地“再见”了。

　　5月21日，黑山共和国就独立问题举行了全民公决。根据两天后公布的结果，86.49％的登记选民参加了投票 ，其中55.5％的人支持独立，超过欧盟为黑山独立设定的55％的底线。5月23日，塞尔维亚共和国的总统和总理分别 发表讲话，表示接受这次全民公决的结果。6月3日，黑山议会通过了独立决议及独立宣言，标志着巴尔干半岛上正式独立了 一个新的主权国家——黑山共和国，还标志着两个长期厮守在一起的南斯拉夫民族的分手。随着黑山和塞尔维亚的分手，南斯 拉夫在历史的视野中最终也成了一个背影。

　　三个“南斯拉夫”

　　南斯拉夫的建立固然是南斯拉夫各民族斗争的结果，但是由于巴尔干半岛地缘政治的特殊性，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大 国博弈的结果。所以，南斯拉夫的命运与东西方大国关系的走向紧紧地联在一起，黑山和塞尔维亚合合分分也与此密切相关。

　　作为统一的国家，南斯拉夫是由巴尔干半岛上不同的斯拉夫人(即南斯拉夫民族)联合组建的，20世纪在巴尔干半 岛上先后出现过三个“南斯拉夫”。

　　公元14世纪，塞尔维亚曾是巴尔干地区强盛的国家之一。15世纪起，奥斯曼帝国征服塞尔维亚，在这里统治500 年，黑山在200年的时间里一直处于奥斯曼的边境省地位。当南斯拉夫各族相继独立后，巴尔干半岛上的第一个“南斯拉夫 ”于1918年12月诞生，当时称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1929年1月改称南斯拉夫王国，当时的黑山 是塞尔维亚的组成部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南斯拉夫又被德国和意大利占领。由于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及其他反法西斯力量的顽强抵抗 ，由于德意法西斯被打败，还由于斯大林和丘吉尔为巴尔干设计了“百分比”，获得解放的南斯拉夫各民族于1945年11 月建立了第二个“南斯拉夫”，即由黑山、塞尔维亚、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和波黑等六个共和国组成的南斯拉夫人 民联邦共和国。

　　然而，90年代初，冷战走向终结的大国际环境却激活了巴尔干半岛上的民族主义，最终使和睦相处了40多年的南 斯拉夫民族分手。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于1991年、波黑于1992年分别单独立国。在这种背景下，黑山和塞 尔维亚也于1992年组建了巴尔干半岛上第三个“南斯拉夫”——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南联盟)。这个共和国坚持了11 年，在不断东扩的欧盟的推动下，2003年，南联盟共和国议会通过《塞尔维亚和黑山宪章》，改国名为“塞尔维亚和黑山 ”。原来的联盟共和国变成了松散的国家共同体，塞尔维亚和黑山各有各自的法律、海关、货币乃至边防部队。另外，这个《 宪章》还规定，三年后，两个成员国有权通过全民公决，决定是否另立门户，分别成为独立国家。这便是黑山这次全民公投的 法理依据。

　　黑山独立后，原南联邦的六个共和国都自立门户，成了六个独立的主权国家，巴尔干半岛上的各个南斯拉夫民族也都 有了与自己民族名字相同的国家，南斯拉夫则成了过去。

　　黑山和塞尔维亚兄弟渊源

　　巴尔干半岛上有20多个民族，其中，在历史上单独建立过国家的民族可以分为非斯拉夫族和斯拉夫族两大部分。前 者主要有匈牙利、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和希腊，后者除了黑山之外，还有塞尔维亚、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和保加 利亚。从民族起源上看，南斯拉夫民族又分为两类，保加利亚有亚欧大陆中部游牧民族的血统，由自古代突厥部落保加尔人与 巴尔干半岛上斯拉夫化了的色雷斯人融合而成；其他几个民族则在欧洲民族大迁徙浪潮中，从中东欧南下到了巴尔干半岛，与 当地不同的土著居民融合而成。

　　然而，为什么无论是作为斯拉夫民族还是作为南斯拉夫国家的构成单位，黑山与塞尔维亚的关系都最为紧密呢？

　　黑山与塞尔维亚在血缘联系上最密切，语言文字和宗教信仰一致。从民族起源说，黑山人原本就是塞尔维亚人，曾与 塞尔维亚人共同支撑起最早的塞尔维亚王国。1389年6月，塞尔维亚王国在科索沃被土耳其人打败。此后不久，塞尔维亚 完全被奥斯曼帝国征服，塞尔维亚王国也解体。一部分塞尔维亚人逃到门地内哥罗(Montenegro)避难。Montenegro 是意大利文MonteNero的威尼斯语拼写，意为“黑色的山脉”。于是，这部分塞尔维亚人逐渐演变成相对独立的南斯 拉夫民族——黑山人。

　　在南斯拉夫民族的政治发展中，黑山人在许多时候都是与塞尔维亚人绑在一起的。在1912～1913年的第一次 巴尔干战争中，黑山与塞尔维亚联合起来反对奥斯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当中，黑山也是全力支持塞尔维亚。1918年11 月，在塞尔维亚军队取代奥匈帝国军队开进了黑山之后，黑山人召开“国民大会”，通过了并入塞尔维亚的决议。不仅如此， 南斯拉夫王国的国王亚历山大的父亲是塞尔维亚国王佩塔尔·卡拉乔尔杰维奇一世，母亲则是黑山的佩特罗维奇王朝的佐尔卡 公主。所以，1934年亚历山大在访问法国马赛被刺身亡时，黑山和塞尔维亚两族同仇敌忾。在第二世界大战中，黑山人成 了铁托领导的游击队的中坚力量，许多杰出的军事领导人都是黑山人。在战后的南联邦中，黑山尽管成了一个共和国，但依如 以往地支持塞尔维亚，特别是在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闹分裂、波黑内战和科索沃危机期间，始终是塞尔维亚的坚定盟友。

　　另外，黑山与塞尔维亚的亲密关系还可以从分离的方式上体现。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黑和马其顿的独立都充满 着血腥，几乎是伴随着武力在上个世纪末实现的。其中，波黑的独立曾演变成三年半的战争。比较起来，黑山不仅是最后一个 与塞尔维维亚分家的，而且是以和平的方式进行的，虽然难免有口水之争，但也算是好聚好散。

　　黑山缘何要与塞尔维亚分开

　　既然黑山与塞尔维亚的关系如此密切，它又为什么会最终与塞尔维亚分手呢？概括起来，其原因可以分为历史的和现 实的两方面。

　　就历史原因而言：第一，黑山有独立的传统。在塞尔维亚王国和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黑山都曾是自治的公国。从19 世纪晚期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黑山甚至还成了国际法承认的独立国家。第二，黑山人对是否与塞尔维亚联合的态度也不全 一样。一战之后，在是否与塞尔维亚合并问题上，黑山居民就分为两派。后来，虽然联合派占了上风，但是，一部分黑山人内 心却一直深埋着独立国家的情感。

　　就现实方面的原因来说：第一，黑山与塞尔维亚多方面的不对等。一是大小不对等，黑山的土地面积仅是塞尔维亚的 1／5，人口占1／11.5，经济实力占1／10；二是内政外交上的地位不对等。所以，在国际政治舞台上，黑山一直是 听命或追随塞尔维亚的小兄弟。正如5月21日晚黑山总理久卡诺维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讲的那样，黑山独立，就是“为了能 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再依赖别人通过的决定”。

　　第二，黑山不想再跟塞尔维亚一起“受罪”。南联邦解体后，由于科索沃民族问题和内部政治体制等方面的问题，塞 尔维亚一直是西方国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备受打压，如上世纪末的经济制裁和北约轰炸。今年，由于塞尔维亚在前南国际刑 事法庭关于逮捕并引渡“战犯”嫌疑人姆拉迪奇等问题上与欧盟存在较大分歧，欧盟中断了与塞黑有关达成《稳定与联系协议 》的谈判，从而使塞黑加入欧盟的前景变得暗淡起来。近十几年的事实说明，与塞尔维亚绑在一起并没有给黑山带来好处，相 反跟它受了不少苦。

　　第三，有外部力量的推动，最主要的力量就是欧盟。前面讲的南联盟变成松散的国家共同体，就是欧盟推动的结果， 而欧盟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进一步打压塞尔维亚的活动空间，以便彻底制服它。

　　黑山独立后，巴尔干会怎样

　　黑山独立了，现在世人比较关心它所带来的影响，尤其担心它会造成塞尔维亚的进一步分裂，点燃所谓“巴尔干的火 药桶”和导致另一场“波黑战争”。

　　真的会这样吗？欧洲在冷战后产生新国家，除了有苏东剧变的政治影响外，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随着欧洲一体化的加 强与相对平等的国家关系产生，东欧人开始选择发展灵活、民族问题少的单一主体民族国家的发展形式。这种环境下，新国家 的出现整体看是有利于减少磨擦而非制造磨擦。真正的“巴尔干火药桶”是大国在这一地区争霸，而波黑内战那样的悲剧，本 质上还是分离方式的问题。塞尔维亚和黑山当年也算患难兄弟，并没有波黑穆斯林和其他民族那样的尖锐的宗教矛盾，也没有 如

　　尽管如此，黑山独立的影响还是会有的。综合起来看，可能产生的影响有：第一，对塞尔维亚来说，黑山的分离使塞 尔维亚失去了惟一的出海口，成为一个领土面积更小的内陆国家，与西方对抗的“资本”越来越少。第二，塞尔维亚治下还有 两个少数民族自治省，一是阿族人占主导的科索沃，另一个是匈牙利人占主导的伏伊伏丁那。其中，阿族独立的要求和努力几 十年就没有断过，上个世纪末还导致了一场战争。黑山的独立无疑会刺激阿族人，科索沃很可能会再起风波。伏伊伏丁那的匈 牙利人的独立意愿虽然不像阿族人那样强烈，但同样也希望摆脱塞尔维亚、回归到匈牙利，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也可能提出来 。不过，从现在巴尔干半岛的政治发展上看，无论是阿族人还是匈牙利人重提独立之要求，都不会失控，不会再出现“波黑战 争”或“科索沃战争”。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和周边各国也不大可能接受这个现实。美英等国也未必希望出现一个包括科索沃 在内的、穆斯林比例更高的“大阿尔巴尼亚”。

　　总之，南斯拉夫国家应泛斯拉夫主义的理想而诞生，在文明的断裂和世界大战中建立，经历20世纪风云中的腥风血 雨，在残酷的内战中分崩离析，今天最终以和平的方式结束。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幸事。从此以后，巴尔干半岛将很难再有 文明名义下的狂热空气，独立后的国家将更容易看清楚的是：它仅仅是自己。